起錢用在哪兒才算是刀口。
濟民回家之後,跟誰也不去搭理,獨自躺在客廳的躺椅上想心思。
旁邊隔一道板壁是心遙的房間,此時她大概病犯得緊了,高一聲低一聲地哼哼不停。自從生克勤落下這個心口疼的老毛病,十幾年來濟民聽她病痛呻吟聽得耳朵裡生出了繭子。才不過三十多歲的人,已經是花容失色,憔悴不堪。跟相同年紀的心碧站在一起,心遙老得簡直可以當心碧的娘。就為這一點,濟民也嫉妒著大哥,惱恨著心碧。
他幹嗎要答應心碧借錢的事?這錢借出去合適嗎?弄不好,官司牽扯到他身上,不是自己點火燒了自己?大哥若僅僅是受人誣陷,倒也還罷了,偏這事真真確確是有!如此他就應該三思,看怎麼才是個最妥當的辦法。
若不借,結果會是如何?大哥被判了重刑,一輩子不能出獄,那是無話可說了。但是萬一有人暗中幫忙,大哥最後又無罪釋放了呢?不是沒有可能,大哥的身份擺在那裡,雖屬於過去時代的人了,根根底底還在,關鍵時刻還能挖到主幹上。等大哥回來,知道他不肯借錢給心碧,他日後還怎麼在董家做人?
濟民思來想去,一會兒把自己擺在左邊,一會兒把自己擺在右邊,卻覺得哪兒都不合適,都不夠圓滿。房間裡心遙呻吟不斷,令他煩躁,他不得不起身去看她一看。
這是一間幽暗的老式臥房,因門窗緊閉的緣故,走進去覺得空氣有點惡濁。房間擺設中西合壁,靠窗是兩張單人沙發,頂裡面一張雕花紅木床。心遙側身臥在床上,膝蓋彎曲著頂住心口,眼睛閉著,眉頭緊皺,痛苦不堪的模樣讓濟民不能不生憐惜。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伸出一隻手,替她在心口慢慢揉著,說:“要不要請先生來看看?好像這回發得更加厲害。”
心遙稍稍伸展了手腳,把身體放鬆一些,享受丈夫難得的愛撫,答道:“請不請的也就是這樣了,忍一忍就會過去,先生來了未必有什麼好法子。”又問,“克勤呢?”
濟民不耐煩地說:“唉呀,你自己都病成這樣,還想著你那個寶貝兒子。不是他氣你,哪至於就犯病?”
心遙嘆口氣:“怎麼說也是自己生的,骨頭連著肉呢。前兒個我到定慧寺裡燒香求籤,有個老和尚替克勤算了八字,說他聰明過人,就是二十歲之前不肯往正路上走,要到自己娶妻生子之後才會大徹大悟。”
濟民哼了一聲:“女人家就是相信那些和尚道士的。”話才出口,忽然間就想到了什麼,手裡不知不覺停了,人坐在床邊緊張地思考起來。心遙沒有他的按揉,立刻又把身體蜷得像蝦,嘴裡重新忍不往地哼哼。濟仁這回顧不上理她,起身走出房間。他需要一個人安靜地把思路理上一理。
定慧寺號稱千年古剎,乃海陽當地一大名勝。至於為何敢稱千年,有古詩為證:
寺名定慧知何代,
橋古碑橫不記年。
古樹亂鴉啼晚照,
故園新蝶舞春煙。
七層寶塔化成路,
五色雲衢散上天。
惟有玉蓮池內水,
滄浪深處老龍眠。
說的是寺橋古老,石碑頹橫,老樹群鴉,蓮池夕照,蒼龍沉睡不醒,好一幅頹廟廢園的慘象!
據考證,此詩為宋哲宗元佑年間進士史聲所寫。
另有同時代人許納陛一首內容大同小異的詩:
不知古剎傳何代,
約略題詩五百年。
僧院樓臺飛舊而,
官河楊柳亂荒煙。
幾經兵火凋殘日,
難問滄桑浩劫天。
唯有缽中龍護水,
至今迴繞抱溪眠。
宋朝的定慧寺已經破落如此,其間不經五百年以上風雨兵火,是無論如何說不過去的。有人推算實際建廟年代當在唐貞觀年間,據史料留下來的隻言片字,所算大致無謬。
到得明朝萬曆年間,有三個和尚來定慧寺暫住。其中一個叫性乾的和尚,發誓要募款修復寺廟。他用油燈烤腳、鐵索盤胸等等虔誠而殘酷的手段展示於善男信女,使慷慨解囊者甚眾。大殿落成之後,他又突發奇想,立誓取海外旃壇香木雕塑佛像。於是他偏袒南遊,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在南洋歸來的商船上獲得丈六長旃壇香巨木一根,就地塑成毗盧大佛,再運回海陽,前後共經八年。其間,在家的另兩個和尚募款修起鐘鼓樓、藏經樓,去嘉禾等地購回明藏收藏。此後定慧寺香火空前興旺。
清朝乾隆年間,兩次大修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