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聞該車伕雲:上午十點鐘許,先生命拉往頤和園,及門,給洋五毫,命在門外候。直至下午三點鐘後,尚未出,門者問何故留此不去,予答雲尚有一老先生在園,是以不敢去也。門者詢以年貌裡址,雲此人現已投湖死,即引予入視,屬實,並速予返校報告,而於此遇君。貞明聞訊,即乘該車馳往省視,時已打撈上岸,停魚藻軒中。”
國學研究院的同學們來到王家,連夜幫潘氏夫人佈置靈堂,並給在天津的羅振玉發了一封電報:“師今晨在頤和園自沉,乞請代奏。”這裡所謂的“代奏”,即為轉告在張園裡的溥儀。
第二天的下午一點鐘,國學研究院的全體同學都去了頤和園,入門後由園丁引至魚藻軒,王國維的遺體仍然停在那裡,上面蓋了一張蘆蓆,席角壓了四塊磚。眾人的臉上無不呈現慘淡的神色,默然許久,才讓園丁將席子掀開,再看一看王國維的遺容。當園丁將席子開啟的一瞬間,人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刻哭聲大作。這時的王國維已經死了二十多個小時了,臉呈紫脹,四肢蜷曲,匍匐於地上,其狀至慘不忍睹。
此時,王國維的家屬和校中的辦事人員已經全部來齊,其中包括陳寅恪、吳宓、梅貽琦、梁漱溟、陳達,北京大學和馬衡,燕京大學的容庚等人也來了。只是檢查官遲遲未到。天氣漸漸地悶熱起來,佈滿了陰雲,也聽到了一陣緊似一陣的雷聲,好在雨並沒有下來。下午四點多,法官才領著檢驗人員來到現場,略作查問後,就開始對屍體進行檢驗,大家圍在一旁。從王國維的衣袋中,找出了一封遺書,外書“西院十八號王貞明先生收啟”,內容如下:“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此事變,義無再辱。我死後當草草棺殮,即行藁葬於清華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移城內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託陳、吳二先生處理。窮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於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分文遺汝等,然苟謹慎勤儉,亦不必至餓死也。”
這是頭一天晚上,王國維事先寫好放在口袋中的。唸完遺囑,校中的人員就將王國維的遺體移放在一個繃布架上,由同學們扶護著,抬至頤和園西北角門外舊內庭太監下處三間小屋中,以前清冠服入殮。當釘子叮叮噹噹釘死了靈柩的蓋子後,王國維永遠地辭別了在他的詞中曾反反覆覆出現和詠歎著的人間。
傍晚約七八點鐘,研究院同仁及學生們執著素燈,又將王國維的靈柩移到校南成府之剛果廟停靈。停放既妥,即設祭。
面對王國維的遺體,當其他人都行鞠躬禮時,陳寅恪卻行舊式的跪拜禮,吳宓、研究院的同學們也紛紛效仿。
七月十七日申刻,王國維在清華園東二里七間房之原下葬。這一天,天下著雨,道路泥濘。送葬的有校長以下數十人,研究院的同學絕大部分已經離校,因此只有何士驥、姜寅清(亮夫)、王力、畢相輝、柏生等數人前去送行。
王國維的墓地在麥隴中的稍高處,壙深六七尺,寬只有三四尺,長約丈餘,棺材放入穴中後,上面蓋了石板,然後填土成墳——一代學術大師,永遠長眠於地下了。
在接到王國維的死訊後,羅振玉代替王國維作了一道“臨終遺折”,併為王國維請諡賜祭。因為按照清代的則例,二品大臣,身後進爵一品,讀誄賜諡。王國維不過是食五品俸的南書房行走,即使在他身後進爵到了四品,爵也不過上大夫,是沒有資格稱“公”的。在民國八九年以後,愛新覺羅皇族,為了死後能得到一個諡,每天都有人往紫禁城跑,或者從遙遠的地方寄來奏摺。因為伸手要諡法的人太多了,有損於“朝廷”的尊嚴,因此做了一項規定,三品京堂以下的,不予賜諡。
溥儀後來在《我的前半生》一書中回憶道,在接到王國維的死訊,以及羅振玉所代擬的“臨終奏摺”後,“我看了這篇充滿孤臣孽子情調的臨終忠諫的文字,大受感動,和師傅們商議了一下,發了一道‘上諭’說,王國維‘孤忠耿耿,深堪惻憫’……加恩諡予忠愨,派貝子溥伒即日前往奠綴,賞給陀羅經被並洋二千元……”3個月前,康有為猝死青島,門生們曾向溥儀申請諡號“仁忠”,但遭拒絕。可見溥儀對王國維的“殉清”相當看重。
《吳宓日記》1927年6月6日記,這一天的下午四點鐘,羅振玉到了清華西院十八號王國維宅中,並邀吳宓和陳寅恪往見:“……羅先生出見,鬚髮俱白,似極精明而長於辦事者。談王靜安先生身後事,約半時許,即歸。寅恪邀至其宅中晚飯。羅振玉先生坐車來回拜,略談即去。”
1927年6月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