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人介紹,沈從文到陳雲武手下任司書,每月四塊錢。因為他的字寫得好,且能糾正別人抄寫檔案上的錯誤,很快在司書中脫穎而出。因而他更加勤奮練字,曾在五個月內買了十七塊錢的字帖,每日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練習,僅僅為了得到主任或其他人的一句讚美。
沈從文所在隊伍書記處駐地附近有個土坡,佈滿了小墳,幾乎每天都會有一具小棺材或用蒲包裹好的小屍首,被送到這裡埋葬。此處多野狗和小狼,大白天見了人也不逃跑,只是靜靜地坐在墳頭上望著人,眼睛光亮,牙齒白森。每逢有小屍首被抬來下葬,它們便蹲在一旁,等埋人的一走,就刨開墳堆,將小屍首吃掉。沈等人每次到土坡上去,總要帶一根大棒,防止被狼襲擊。
隊伍開拔去四川,沈從文作為檔案收發員隨行,月薪九元。到四川一共走了七天,因為人多,每到一處,士兵們只能自己尋找住處,沈三個晚上睡的是長凳,一晚在一個鄉紳家與另一個同事佔據了一張方桌,有兩次連凳子都找不到,只能睡在屋外的稻草堆上,半夜還能看見流星從夜空中劃過。
沈從文在陳渠珍身邊當書記時,曾聽其三姨父、陳渠珍的老師聶仁德講學。聶仁德博學多才,沈幾乎每天都要去聽他談“宋元哲學”,談“大乘”、“因明”,談“進化論”,逐漸有了不安於目前生活的想法。
之後,沈從文生了一場熱病,高熱糊塗時,吃不下任何東西,頭疼得像斧劈,鼻血一碗一灘地流,一直病了四十多天。病好後,他便落下了流鼻血的毛病。不久,他的老同學陸彛�餚舜蚨模�謨喂�惶蹩硪煥鐧暮郵蹦縊��觥I蛭��樟慘藕『螅�鋈瘓醯米約夯褂行磯嗖輝�焦�牡胤劍��賴錳�伲�Ω萌パ�6煉潦椋�バ碌牡胤郊�兌幌攏�挪煌鞔松�3障腖奶旌螅�20歲的沈從文決定到北京讀書,如果讀不成就做一個警察。
沈從文曾想學攝影,但因為交不起學費,只能作罷。他曾考上中法大學,又因交不起學費,沒有去上。現代評論派的丁西林、陳源等人曾教沈學習英語,準備設法送他到劍橋大學學習,但沈從文始終記不住26個英文字母,還是隻能作罷。
北京大學教授林宰平看到沈從文的散文《遙夜》後,很是欣賞,不僅寫文章評論沈的文章,還邀請沈到家中聊天。他對沈從文說:“一個人僅僅活下來,容易;可是活下來,抱著自己的理想不放,堅持下去,卻很難。”接著,林向梁啟超、徐志摩、陳西瀅等人舉薦沈。梁啟超瞭解沈從文的困難處境後,將其介紹到熊希齡的香山慈幼院當圖書管理員,月薪20元。
【困頓】
初到北京的沈從文懷裡只揣有七塊六毛錢,在日後的兩年半中,他幾乎沒有任何經濟來源,只能靠表弟、朋友、老鄉接濟。他曾向漢園公寓的一位賣煤油的老人賒煤油、借錢。30年代,一次,他到沙灘附近,無意中看到當年他們常去的小飯館的賒賬牌上仍記著“沈從文欠XX元”。有人問他,後來錢還否,他笑答當然沒有。
1923年冬天,沈從文住在湖南酉西會館的一間潮溼發黴的小亭子間裡。冬天下大雪時,屋內沒有爐子,沈身著兩件夾衣,用舊棉絮裹住雙腿,雙手凍得發腫,流著鼻血,但堅持寫小說。1924年的一個寒冷的冬日,一個30多歲清瘦的人站在門口問道:“請問,沈從文先生住在哪兒?”沈答:“我就是。”來人說:“唉呀,你就是沈從文……你原來這樣小。我是郁達夫,我看過你的文章,好好地寫下去……”鬱請沈到公寓大廚房吃了頓飯,菜有蔥炒羊肉片,結賬時,一共約一元七角多,飯後兩人又回到沈的住處談了一會兒。郁達夫走時,將他的一條淡灰色羊毛圍巾和吃飯找回的三元多零錢留給沈,沈從文俯在桌上哭了起來。
在酉西會館住了半年光景後,在北京農業大學就讀的表弟黃村生替沈從文在銀閘衚衕的一個公寓找了一間由貯煤間改造而成的小房間,又小又潮,只有一個小視窗,房內僅能擱一張小小的寫字桌、一張小床,沈稱之為“窄而黴小齋”。他經常為弄不到一點東西“消化消化”而發愁。他後來回憶這段時間的生活時說:“先是在一個小公寓溼黴黴的房間,零下十二攝氏度的寒氣中,學習不用火爐過冬的耐寒力。再其次是三天兩天不吃東西,學習空空洞洞腹中的耐飢力。再其次是從飢寒交迫、無望無助狀況中,學習進圖書館自行摸索的閱讀力。再其次是起始用一枝筆,無日無夜寫下去,把所有作品寄給各報章雜誌,在毫無結果等待中,學習對於工作失敗的抵抗力與適應力。”
1925年,沈從文得到了第一筆稿費——七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