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說喚他過去住——於賈政的心中,他這個大哥,是遠遠及不上他的。
這讓他的心中既有些恨鐵不成鋼,又有著說不出的、隱秘的滿足。
可是這些心思,他一向都藏得頗好,眼下被賈赦如此嘲諷,心內火氣嗖嗖便上來了:“琅小子已經帶壞了探春,探春一個女孩子,居然在什麼萬民書上簽名,這難道還不夠荒唐?”
“這哪裡荒唐了?”
賈赦給了他一個寫滿鄙視的眼神,“你家寶玉乾的那些荒唐事,你又不是沒見過!況且這是連聖上都同意的事,怎麼,你覺得聖上的處置有問題?”
賈政自然不敢說這話。他一口氣梗在喉嚨裡,幾乎要被這個油鹽不進的大哥氣暈過去。
“快去快去,”賈赦不耐煩地往外趕人,“我還有幾件剛到手的寶貝要好好把玩把玩,就不留二弟喝茶了。來人啊,把二老爺好好地送出去!”
賈政:......
他來時是滿肚子的怒氣,回去時又是滿肚子的怒氣。
只是先前,是對著賈琅的怒火;如今,這怒火全朝諸事不懂只知道古玩美人的賈赦去了。
“父子二人,就沒有一個像樣的!”
賈政唉聲嘆氣,深覺丟面子,又吩咐下人,讓賈琅一回府便去與他請安。
誰知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明月初上,方等到一個小廝匆匆傳了訊息:“三爺已經在北靜王府歇下了。”
這下,賈政徹底默然無語了。
賈琅的確是往北靜王府去了。他與水溶共處一車,晃晃悠悠的車廂中,將自己的腦袋都埋進了青年的懷裡。
“怎麼,今日可是嚇著你了?”
水溶摩挲著他如上好的絹綢般柔柔傾瀉的髮絲,柔聲問。
埋在他懷中的小腦袋蹭了蹭,隨即緩慢動了動。
他的確是嚇著了。
在今日之前,賈琅實際上從未親眼見識過死亡一事,更未想到,有人會為了這樣荒唐甚至可笑的緣故,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頭撞死。
這種感覺,似乎那些腐朽的書上寫的內容,如今全都活生生浮現在了眼前。所謂的朝堂傾軋,勾心鬥角,流派紛爭,一下都變成了親身感受的現實。
他從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已然不在那個熟悉的世界了。而於這個世界中,人命,怕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為著美人,為著一口氣,為著家風為著悠悠之口......
那些個人總能尋出些冠冕堂皇的緣由,讓一抔黃土掩蓋了一個個原本鮮活的生命。
他下意識將水溶胸前的衣服攥得緊緊的,後者察覺到了他的動作,低聲笑了下,將他攬得更緊。
“阿柒,你且放心,”水溶於他耳畔輕聲道,“有我一日,便自然護你一日,這一生,我定然是要你過得順順遂遂平平安安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你想做之事,就算將這天再捅出一個窟窿來,我也可替你補上。”
賈琅撲哧一聲笑,被他逗樂了:“我這算不算是抱上了金大腿?”
“金大腿是何物?”
作為一個在遇見賈琅之前從未有過任何娛樂活動的老古董神仙,水溶疑惑地發問了道。
“這個問題......”賈琅歪歪頭,不確定道,“就是那種有足夠的權勢,能讓我仗著你的勢欺人的那種?”
水溶恍然,隨即嚴肅臉正兒八經道:“你想欺負誰,只管與我說一聲。”
手下這一大幫神仙,不怕玩不壞那找死的傢伙。
賈琅見他眼中光暈流轉,神色認真的很,顯然是當真了。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忙拉著他的袖子道:“不過是與你說笑,我哪裡會去欺侮別人?”
水溶緊緊反握住他的手,叮囑道:“若是一日你有了這念頭,定然要記得告訴我。”
賈琅登時無語:“為何我覺著你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車位忽然傳來一聲嘶叫的馬聲,賈琅掀起簾子看去,發覺北靜王府已然出現在了眼前。水溶率先下了馬車,隨即伸出手來,要將他抱下去。他們幼時一直是如此做的,可如今賈琅已然長大了許多,自然是要拒絕的。可望著水溶堅定地不收回的雙手和固執的眼神,賈琅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乖乖被他抱下了馬車。
誰知方一下車,他卻先遇見了一張臉——
北靜王妃緊緊地抿著雙唇,神色莫名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