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把這窗關上吧。”一時一低頭,卻被嚇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張氏茫然抬手,在眼角輕輕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暈開了溼漉漉的一片。她強笑道:“我何曾哭了,你這丫頭,快些將賬簿拿來是正經。今日的賬還不曾核對呢。”
柳意察言觀色,也不再說些什麼,忙應了聲扭頭去取賬簿了。
二人正在校對著,卻忽見門前一個小丫鬟跑過來,忙忙道:“太太,北靜王薨了,三爺已經直接去了北靜王府了!”
這一訊息令二人皆是一驚,訝異道:“北靜王已經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張氏蹙眉道:“早聞北靜王病了這許多日,如今去了,還不知北靜王妃哭的怎麼樣呢......”一面又不禁開始惦念自己的小兒子,如今北靜王剛剛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裡去了?
還是柳意知機,道:“太太莫要擔心,三爺定是去勸慰世子去了。他一向與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顯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說的不錯,賈琅在剛聽到下人傳話時,便匆忙牽了馬,一路向北靜王府飛奔而去,連個斗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門前時,頭髮上都蒙上了一層雪,倒使得他看起來更像是一頭白髮。
他大跨步往裡面走,兩邊的門人皆是見慣了他的,眼下也沒人去攔。有個小丫鬟指道:“賈三爺,世子爺在那邊兒小花園裡呢。”
賈琅道了謝,匆匆忙忙趕過去,果見青年穿了一身極單薄的白衣,在那梅樹下仰著頭看雪。他一路走近,見那人面色尚好,這才鬆了口氣,輕聲道:“你怎麼在此處站著......”
水溶低下頭去看他,狂奔而來的少年尚且氣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時,滿滿都是擔憂。他驀地伸展開了自己的雙臂,一下子將少年抱進了懷裡,悶悶道:“阿柒,只要讓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經歷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們早就看慣了滄海桑田,凡人的生死於他們而言,終究只是一瞬間罷了。是這蒼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連個稍微大點的水花也激不起來。
不過是螻蟻,哪裡有人會在意螻蟻的生死呢?
甚至北靜王,也是不該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該終結於幾年之前,可卻因為日日與水溶同處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緣與福氣,這才撐著病體撐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這些,胸口卻還是密密麻麻地疼著,這是種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為,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動容。他是沒有父母的,他誕生於那洪荒混沌之中,與天地同壽。他不懂所謂的父母兒女,可眼下,卻真實的感受到了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幾乎都要落下淚來了。
賈琅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低聲道:“想要哭的話,便哭吧。你現在是凡人的身體,本就是有這七情六慾的,這並非什麼可恥之事。”
青年低頭靠在他的頸窩,慢慢眨了眨眼,感覺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掛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淚珠。
“這卻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將那滴水珠點在手指尖上,輕聲道。
“第二次?”賈琅怔了下,隨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遠了些,一瞬間想起了那日漫天閃耀的光芒、飛射的羽箭,還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點逸散開來的魂魄。
他下意識便將懷裡的人抱得更緊了些,像要確定這人確實在自己懷裡似的,低頭使勁蹭了蹭。
不明就裡的賈琅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較短,卻還是使勁讓這個人可以依靠著自己。
二人於漫天飛雪中相擁相偎,許久之後,方才放開了些。賈琅去與哭的幾乎不省人事的北靜王妃道惱。
北靜王的喪事辦的很是浩大。
飄飄灑灑的紙錢將街道都覆蓋了大半,四王八公建立的祭棚擠在街道兩旁,鑼鼓喧天,哭聲震地。
而在這樣的悲樂裡,北靜王世子扶靈回了鄉,將這個曾經溫和慈愛的父親永遠地下葬。
賈琅送他出了京城,立在漫天風雪裡望著他的身影漸行漸遠,直到看不見了,才帶著小三爺回了府。
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風雲卷卷,寒風凜冽。
只落得白茫茫大地上幾行腳印,一直蔓延向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