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問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觀眾。
徐紅不依不饒:“今天是吃飯,明天就喝茶,後天就只剩下茶渣了。我們可以演一天歌仔戲可以演十天歌仔戲,但你可以保證我們可以一直演下去嗎?”
保證的話畢竟變數太多了,世界日新月異,歌仔戲的出路會越來越窄,這是事實。也許大家都想過,但沒有人想得到出路。丁永昌說道:“做人有做人的宗旨,做戲也有做戲的宗旨。我做了一輩子歌仔戲,演了一輩子忠孝仁義,從我拜了祖師爺的那天起,我吃的就是祖師爺這碗飯。祖師爺讓我吃多久,我就吃多久。如果歌仔戲要靠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才得以為繼,那我寧願歌仔戲從此沒落,我寧願由我親自解散這個班!”
“阿爸,”徐紅沉痛的說道:“用新的裝置怎麼就和忠孝仁義扯上了關係?我們稍微變通一下有什麼不好呢?我們用新的裝置,那些音響,這些磁帶,”她揚了揚手中的幾把磁帶,“用完了還可以再用,過時了就換別的,我們都是為了吸引更多的觀眾,掙來的錢還不都是為了戲班的發展,為了更好的發揚歌仔戲。這個月我們新增了這套裝置,受到的邀請都多了,再也不用到處騎著車找戲,這不挺好的嗎?”
“這樣是挺好的,但阿爸的堅持也沒錯。”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打斷了兩人的爭執。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回望,就像一群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終於看到了一絲亮光。毓敏秀精緻的臉龐就盛放在那炙熱的目光深處。她說:“世界日新月異,歌仔戲漸漸淡出歷史的舞臺是遲早的事,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但就算再古老再陳舊的東西,都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財富,都應該好好的堅持和傳承。戲班掙錢固然是好事,但我想阿爸,以及很多真心投入歌仔戲的老前輩的初衷絕不僅僅如此。一日拜了祖師爺,戲班就該堅持歌仔戲的演出,這是誠信的問題,決不能幹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事。今日這些歌舞受歡迎我們就演這些歌舞,如果明天人們喜歡看耍猴呢?我們是不是都要上山抓猴子?我們要做的不僅僅是迎合觀眾的口味,而是要讓觀眾覺得我們的歌仔戲有內涵有深意,能帶給人們愛和教育的意義,從而愛上我們的歌仔戲。”
這番話以一種全新的方式衝擊著眾人的耳朵和大腦。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呼吸。有些人或許從事了一輩子的歌仔戲演出工作,但卻未有一刻想過歌仔戲班存在的方式和意義。從我們的師傅,師傅的師傅那裡,傳承而來的就是這樣一種固有的既定的方式。戲是這樣唱的,我們的師傅也是這樣唱的,但為何這樣唱,卻鮮有人追根問底。我們對於祖師爺田都元帥的理解與領悟,遠遠沒有對我們的師傅的理解那麼多,他成了一種非真實非實在的存在,我們忠誠而愚昧。丁永昌若有所思地望著毓敏秀,但也只是望著。
一陣沉默之後,徐紅不以為然的反駁道:“你說得倒是輕巧,你以為做戲光是耍耍嘴皮子的?”她以一種公然輕視的眼神瞟了毓敏秀一眼,咕噥道:“不過就算只耍嘴皮子,怕是你也不會說。”整個戲班的人都知道,毓敏秀從小在臺北長大,是個不會說閩南語的都市姑娘,而歌仔戲的演出語言就算閩南語。
“歌仔戲要唱,要念,要打,要挨多少苦多少打才學成一技,你知道嗎?人總得生存下去才能圖長遠,基礎都沒有就妄談深刻,就像連根基都沒有就妄想空中樓閣,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你認為我們談錢是膚淺,我且不論它膚不膚淺,但凡你能找到一場演出,我就算服了你了。”
突如其來的挑戰就像一場傾盆大雨立誓要擊垮毓敏秀弱不禁風的空中樓閣,但若不接受這一挑戰無疑又是打了自己一嘴巴,承認剛才那番話不過是意氣之爭,若接受了,又當如何呢。出現了沉默,徐紅露出了怡然自得的微笑。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生活曾有多苦,很久很久以後她才偶然提起,最困難的時候兜裡一分錢都沒有了,一個便當要分兩頓吃。有一回做事迷糊了,連著便當外面的泡沫盒子一起放鍋裡蒸糊了,也沒捨得丟掉,就那樣吃了。再難做的事總有人在做,再難走的路也有人在走。我們不能因為覺得渺茫就固步自封不出發了。她決心回戲班的那一刻,就決定了回來受苦的。鳳凰涅槃就是一個受苦受難的過程。因為生活沒有給我們更多的選擇。
她說:“我知道做戲很難很苦,但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那我們就打個賭,只有你能在一個星期之內找到一次演出就算你贏。我們就撤掉這些所謂不倫不類的東西。”徐紅的成竹在胸就像一隻勝券在握的小貓叼著一隻老鼠,放開抓回來,放開再抓回來,她已經不再急於將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