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是在挑釁——這十年來的調教全都白費了,他是人,永遠都無法變成惡鬼。
洛陽腳步略微一頓,卻沒有回頭,這輩子他從來沒走過回頭路,經歷了滅門、逃生、死亡,他改變了很多,但也有一些是不管怎樣都無法改變的,那就是他身為醫者的本心,這份初衷從他剛學醫時就記住了,也許暫時被仇恨矇住,卻無法真正忘記。
意念像是傳達到了傲劍那裡,他沒有再阻攔,洛陽走進裡屋,女人生產的地方,濃重的血腥氣加重了死亡來臨前的冰冷,被請來的幾個穩婆像是也都放棄了——只要有過接生經驗的人看到這種場面都知道,這種逆產,往往是一屍兩命,堅持,也不過是讓活著的人更遭罪而已。
「這是我們第三個孩子,依舊保不住,這一次連她也熬不過去了,真是報應呢……」
葉素臣越過他,走到妻子身旁,撫著她的額頭喃喃說道,這種對生命毫無期待的態度讓洛陽很生氣,世上的確有生死輪迴,但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該輕言放棄,這是身為醫者最低的準則,枉他行醫多年,卻連這點都做不到。
產婦已到了垂死邊緣,神智都散了,看狀態已經堅持不了多久,洛陽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照藥神上所記載的醫術救人,那種方法太兇險,迄今為止只是作為一種醫術傳承下來,洛家以前都沒有人做過,對於從未碰過的領域,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人不行了,老爺,還是準備後事吧。」
穩婆的一句話讓洛陽本來猶豫的心緒猛地沉定了下來。
在死亡面前,他該做的是盡力將病人救回,而不是顧慮自己的信心,沒時間給他猶豫,腦子裡飛快回想著書中的記載,跟葉素臣借了行醫藥囊,用銀針順婦人的眉心人中等穴位依次紮下,幫她提神,又讓穩婆換來新的溫水,解開婦人的上衣,隨後拿出銀刀,抬手,準備下刀。
「你……」男人被他的舉動弄愣了,呆呆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想你妻子有事,就照我的話去做。」他冷冷吩咐。
逆產的唯一辦法就是剖腹,洛陽也只是在書中看過記載,不過書中知識跟實際情況完全不同,剖腹產子是很驚駭的行為,他也沒有十足把握,只能照書中所說的那樣一步步來。
不過還好,最後嬰孩終於成功取出來了,汗水溢溼了衣衫,他沒在意,把孩子交給穩婆,又用特殊絲線將婦人腹部縫合,那絲線是用修羅界常有的藤蔓製成的,柔韌堅硬,修羅們都喜歡把它盤在兵器護腕上增加殺氣和力度,沒想到殺人的東西,有時候也可以用來救人。
救人後,他交代了葉素臣之後需要注意的問題,便轉身離開,男人抱著孩子追上來,衝到他面前攔住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低聲謝他救了自己的孩子。
「不,是我該謝謝他。」看著這個剛剛來到人世間的嬰兒,他說。
無視男人投來的訝異目光,洛陽淡淡一笑,嬰兒純淨清澄的眸光可以洗卻所有殺意和仇恨,讓他豁然醒悟,身為洛家子孫,他活著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也許,他永遠無法如敖劍所期望的成為真正的修羅,哪怕心裡揣了再多的仇恨,他的初心,也始終是醫者。
洛家世代行醫,為醫者,救人才是他應該做的,如果他今晚血洗葉家,那他跟當年葉家的人沒什麼不同,他可以在跟修羅對決中毫不猶豫地斬殺對手,但面對婦人幼童,他永遠都無法拔出手中的青鋒。
洛陽從懷裡掏出玉佩,那是當年葉素臣贈給他的定情信物,漂亮的蟠龍玉,夜風吹過,將沉澱的往事拂起,然後又隨風一起消散,留下的只有這枚玉佩,他把玉翻過來,玉後刻的「仁」字在月下泛著柔和的光芒。
洛陽將玉佩擲了過去,男人伸手接了,輕輕撫摸玉石,眼眸深沉,不知是否也想起了曾經那段開心的往事。
「其實藥神裡記載的醫學精義你早就知道了,它一直就在你身邊,你卻從來沒有在意過。」
天底下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醫術,為醫者,仁為首,只有仁心,才能造就高明的醫術,可惜葉家捨本逐末,為了名利遺棄了身為醫者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說在來之前他是滿懷殺機的話,那麼此刻,他想,自己該釋懷了,葉家已經為他們做的事受到了懲戒,他不該再繼續揹負這份仇恨,也許看淡放開,才是父輩最希望他做的,他已經糊塗了十年,不可以再繼續糊塗下去。
洛陽轉身離開,這次男人沒有再攔他,只是在他身後說著什麼,他沒有留心去聽,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