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緩解半分,我的牙齒緊咬,渾身痙攣。我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想放棄生。舌頭緩緩地伸到兩齒之間,我在極混沌的原始意識驅動下,張大了嘴巴,狠狠地咬了下去。
入口是濃烈的血腥,厚實的感覺並不像口中單薄的舌頭。我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看到一隻手,那手背上還有一處牙痕,清晰在目。他在對我笑,那笑容就像衝破死亡迷境的萬丈金光,一下子讓薄弱的求生意識蓬勃而起。“沒事的,乖,再忍忍就好了。”他親吻我的額頭和眼睛,環著我的手臂就像一個強大的保護圈,隔離了傷痛,阻斷了黑暗,我彷彿沐浴在聖光中,有梵音渡我的苦,清澈遠播,聞而悅樂。
夢中是一整片湛藍色的海,海上升起了朝陽。
昊天明珠(一)
醒來之後,我的身體還是很虛弱。娘跟雯姨似乎是故意的,總在我說要喝水或者餓的時候,出去有事,再回來,就變成了姜卓拎著我要的東西,細心地餵我吃喝。
有一次,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叫住了娘,“娘,人家畢竟是一國之君,讓他至尊之軀來照顧我,怎麼過意得去?”
娘輕笑,“在愛情面前,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君王。只要他愛你,他與你就是平等的,只要他愛你比你愛他的多,他甚至要比你卑微。”
“他又沒跟我親口說過……”我彆扭地反駁,心裡卻清清楚楚。但我註定欠他了,那個人在我的心裡盤根錯節,就算我把屬於他的樹幹拔除,根還連在血肉裡面,根本不可能全無痕跡。
娘忽而握住我的手,“聶明燁失憶了是不是?知道原因麼?”
我心中打一個激靈,“娘!你是不是有辦法?你的醫術獨步天下,一定……”話說到一半,那夜李湘蘭擁抱他的場景在我腦海中浮現,我悻悻地鬆開孃的手,默默地閉上眼睛,“算了娘,他想不起來未必是壞事,他們一家會很幸福的……”
娘眉頭皺了起來,“戚阿寶?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出息?他想不起來不僅僅是對你一個人不公平,對所有人都不公平!你把詳細的過程都告訴娘。”
我流著淚,把我去西地那些天的情景重新描繪了一遍給娘聽。從相遇,相許,到戰事起,他捨生救我,失去記憶,那一幕幕還歷歷在目。“他忘記我了,他還趕我走,他擁抱了別的女人……可我還是愛她,娘,我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愛著他啊……娘,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是他每一夜燃著油燈看我的課業,是他握著我的手督促我練字,是他抱著我坐在田頭說要心懷天下,是他陪伴我每一次的成長和歡笑,是他許諾我說要白頭偕老……”說到這裡,我再也說不下去了,放聲痛哭。娘只是默默地把我抱進懷裡,陪我一起流淚。門口的地面上閃過了一個影子,很快,快得我都要懷疑,剛剛是不是自己眼花。
數日後,無冶縣所有官吏陪同姜卓到浪江邊察看初期竣工的分流堰。江邊的人們看到姜卓,紛紛丟下了手中的活兒,蜂擁上來跪拜,處在江心來不及過來的,就地行了大禮,一時間就像一片片人浪,此起彼伏,甚為壯觀。高呼萬歲的聲音壓過了浪江的波濤洶湧,那種震撼比目睹了他統兵千萬,御馬沙場還要強烈,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雖然無冶遭受了不盡的苦難,但他在百姓的心目中,仍然有太陽一樣的光芒。
他抬了抬手,喊聲瞬間就停了下來,整個江邊靜得只剩下浪江的水聲。
“孤對你們有愧。過去孤用心選拔的官吏,都沒能把無冶治理好。可是你們很了不起,這浪江數百年以來危害不斷,被譽為虎狼,今天終於在你們的手中臣服了,你們是王朝的功臣!”
工人們和百姓們先是群起歡呼,聲浪一次高過一次,而後一個站得比較近的工人恭敬地給姜卓行了個禮,他的聲音朗朗,字字有力,“拜見無上蒼王陛下!小民斗膽上奏,浪江之功不在小民們!”他眼睛看向我,對著我跪了下來,行了個一樣鄭重的禮。在他行禮的時候,所有的百姓都安靜了下來,陸續朝向我。
四周寂靜極了。我連忙彎腰扶他,他卻輕輕地推開我的手,“大人,小民代表所有無冶縣的百姓,感謝您!”說完,他重重地磕到地上,所有的百姓都隨著他跪了下來,以額頭碰地,俯身不起。
“你們不要這樣……”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姜卓拉住我,輕輕地說,“讓他們表達謝意吧,不止是他們,連孤都要謝你。”他的話音剛落,站在我身後的一眾衙門官吏們,也對著我整齊地拜了下去。他們不約而同地行了個大禮,與所有百姓一起,額頭貼在地面上不起。
姜卓走向那個說話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