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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是審訊室,倒不如說是兵器庫,是陳列各色外表怪異的磨人武器的庫房。
斑駁的牆面森然生寒,密密地擱置著在黑夜中匍匐的猛獸,斧鉞的狹長切口,鑽鋸的泛光尖端,各類制鞭裹挾的暗刺,假意披上陰陽外皮的‘合|歡杖’,如同猛獸眼底時而閃過的嗜血本性,從未掩藏過自己迫害的欲|望。
門窗嚴實,形同虛設,牢房外明媚的秋日陽光徘徊在三丈外的地界中,半分未侵入人世的地獄。審訊室中只有昏暗的燭光伸展開猥瑣的觸角,低低笑著撫摸過各類刑具,而後再度歸回沉寂。
左監終於開口道:“停。”
有些疲乏的獄卒將舉在半空的手順勢往前一甩,而後收回了長鞭,暗紅色的血液緩緩成流,順著鞭尾一路跌落在墨黑的地面上,木架上逝水殘存的呻|吟如同泣血的殘陽,又如面前鮮血滴落的聲音,喑啞地幾不可聞。
左監上前仰首看著逝水,說道:“殿下,現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緊跟著左監的詢問,囚室中輕輕地,確又不容置疑地響起了一個聲音,簡短地只有一個字,似乎是回應左監般的一個字:“好。”
左監卻是面色驟變,原本站立著的身子猛然迴轉了過去,而後雙膝幾乎同時重重地跪落在地面上,惶恐地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微臣不知聖上鑾駕至此,故而不及見駕,請皇上恕罪!”
此刻站在審訊室門前,不知何時便悄無聲息立於左監身後,輕輕道出‘好’字的,正是盡歡帝。
本該在秋日的陽光中,享受扼殺了又一場驚變的盡歡帝。
門,依然緊閉著,房內也仍舊是曖昧的昏黃,渾濁的空氣中卻霸道侵入了本該是綿長幽邃的龍涎香的氣息,明黃色的龍袍理所當然地奪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一派肅穆的用刑氛圍更是被盡歡帝唇邊沁人心脾的笑容一掃而空。
而道出一個‘好’字之後,面對著誠惶誠恐跪倒在地的一干人等,盡歡帝卻沉默了半晌。
無意道明自己的來意,更無意讓龜縮的眾人站起說話,盡歡帝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因為眾人跪下後突然清晰的視野盡頭被綁縛的少年,而後吝嗇地,慢慢收回了嘴邊本就是虛偽的笑容。
——因為昨日廷尉連夜求見,懇請自己下令由他再次徹查後宮,便想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讓本該由左氏打點妥當的直接判罪,叢生出了異樣的枝節。
沒想到,廷尉的離開讓下面的人直接上了手,欲要強行逼供了。
雖然這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結果,或者說,中秋那夜自己關於過繼一事的決定,本就是衝著將自己的大皇兒推入權位之爭的漩渦,而後代替他的生母粉身碎骨的,所以現在的形勢,自己應該很高興才是……
——然,心中從未有過的不安和懊惱在不斷地告訴自己,眼前所見,完全沒有喜感……
盡歡帝直接走過匍匐在面前的人,向著木架踱步而去,口中不急不緩地回道:“孤方才說了,愛卿做的好。雖然廷尉不在,愛卿這樣是越權了,但是孤知道愛卿是想為孤分憂,故而心切了些。如此忠心的下屬,孤怎麼會責備呢。”
左監提著的心稍稍安了下來,膝蓋順著盡歡帝移動的方向轉了轉,馬不停蹄地帶上諂媚的笑容,抬頭卻看見盡歡帝駐足在脫力的逝水身邊,剛定下的心便又驟然提了起來:糟了,雖然大皇子不受待見,但終歸是皇族中人,自己非但越權,而且用刑……
未等左監主動告罪,盡歡帝便回過頭,將食指微微貼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回身細細打量起來:
眼前的少年仍然是假作恭謹地低垂著眉眼,清秀,尚未完全脫去年少氣息的面龐上淺淺地覆了幾道血痕,襯得原本便無血色的薄唇愈發隱沒。
精鐵的鏈條勒進少年的手臂,而後纏繞著抱定在結實的橫木上,鐵鏈盡頭原本一塵不染的手握起拳,將蒼白的關節緊緊抵在鐵鏈的環扣上。
淺色錦衣已經碎裂,胸前參差交錯著鞭痕,已經凝固的,或是剛滲出來的血灑落在少年強自支撐的身體上,低低絮語著方才疾風驟雨的笞刑。
即便如此,自己這個皇兒仍是面色若水,毫無波瀾,沒有向自己討饒分毫,亦沒有階下囚的頹唐失落。
這樣的情景,卻讓自己,於不安之餘,更生出了史無前例的無名怒火……
“兒臣參見,父皇。”未等盡歡帝理清思緒,逝水卻微微抬頭,輕輕地依著禮數喚了一聲,而後又低垂下了眼簾。
而左監被盡歡帝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