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辭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百行孝為先,大皇子殿下這麼做無可厚非,且情有可原,無需責罰,進來吧。”
逝水點頭稱謝,而後跨進門檻來。
至此天鉞已然石化了一般愣在當地——董老師居然,居然就這樣,原,諒,哥哥了!
沒有訓話,沒有罰站,甚至連抄書道歉都不用,就這樣——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嗯,難道董老師今天心情好?
不對不對啊,若是心情好的話,自己頭上這一下子就不用捱了,自己剛才分明就狠狠地被書卷砸了一下的說!
困惑與疼痛並在之下,天鉞只覺得頭就要炸開了一般,一廂看看已經坐在桌邊攤開了書卷就要開始抄寫的哥哥,一廂小心翼翼地迴轉頭來仰首看了看董老師:
明明剛才和哥哥說話的時候還是儒雅溫和的神情,現在自己看來卻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聯想起方才董老師的詢問,天鉞開始急切地在腦中搜尋遲到的理由,卻被堅決地打斷了思緒:“二皇子殿下,不用想了,你遲到的理由,一向都是——睡過頭了。”
董辭看著積極開動腦筋欲要免受處罰的天鉞,直截了當地堵住了他的話頭——這個二皇子,人小鬼大,生來便是伶俐非常的人,只是太過活潑難以拘束了,所以自己上書懇請盡歡帝將教授的時間從寅初至辰正,改為了卯初至辰正,用過午膳後歇息,而後未初至申初,在授業方面一向袖手怠慢的盡歡帝在自己上書兩個月後終於發現了自己的奏摺,於是應允。
自己想的是全天分時段將二皇子看管著,任他玩樂的時間不宜像前朝那般像一個下午聚在一起——這個措施似乎有效,但這只是堵著,沒有從根本上讓二皇子生出主動習書的念頭來。
所以現在,也只能循循善誘著……
第三十章 習書
逝水稍停下橫勾轉折的筆勢,斜過手將紫毫的紅木筆擱置下來,小臂仍枕在秘閣上,只偏過頭來輕輕看向了規整的窗格子,薄唇邊盪漾開一圈柔弱春水的笑意。
如此安靜,從容,沒有催促逼迫的生活,已然逝去六日了……
皇城之內,最淡定的地方也莫過於,這人丁稀少的上書房了。
偶爾停下筆來側耳傾聽,窗外彷彿連微風輕躍過樹梢的聲音都清晰可辨,閉上眼眸甚至都可以感覺到方才那陣風,經過的是怎樣的地方:是桀驁難訓的針形葉尖,是老態畢現的光禿枝椏,還是緊緊裹著的粗糙樹皮。
或者那陣風,怎樣頑皮地捲起了樹下散落著,還未及清掃的稀疏斷枝,帶著已經沒有自由的它,滑過了連生前都未體驗過的漫步庭院的痕跡。
穿梭著的是風,自由馳騁的風,撩撥鬧事的風,但撫平心中褶皺的,卻還是身邊全無野心的兩人口中吐出的前人言論:
子曰:殷因與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董辭面帶嚴謹恭謙之色,一字一字,帶著萬鈞虔誠敘述著千年前先儒聖人的話,教導著將來許會君臨天下的皇子。自己從未讀過這些,自然似懂非懂,而比自己更為似懂非懂的,卻是比自己年幼上許多,一廂跟著董辭唸叨,一廂還搖頭晃腦的天鉞。
如斯的兩個人,前一遍後一遍的應答一般,在偌大的書房中步步附和著先賢的哲學,無關功利,不涉權華,更少勾心鬥角之心,不知讓在旁窺視的自己生出了多少欣欣然之心。
逝水面上帶笑,不由得也想起那人來,半彎的唇角便不受控制地帶上了戲謔的意味:那人想必也是讀過四書的,在他年幼的時候也該是由飽讀詩書的學士傳道授業,循循以‘為政以德’,‘禮治天下’之類的善誘,更可能像現在的天鉞一般跟隨著老師的話一字一句地念,面上還是不懂裝懂的可愛表情,心中還有向書中所說那樣治理天下之意。
——可如今,卻是半點沒有將法制放在眼裡了。
想到這裡,逝水收回了笑意,搖搖頭,將擱置已久的紫毫筆捏回手中,向著已經寫了一半的宣紙上再細細覆上字去。
六日來,字也假意習了不少,在自己殿裡也沒有半點自由。自己倒沒有大礙,逐漸地竟也歡喜上了這樣表面上無風無浪的日子,只是該憋壞了墨雨這個丫頭,平日裡無法無天慣了,現在也不得不改著性子裝成乖順的宮人。
不鹹不淡地想著,筆下三字經的尾巴‘戒之哉,宜勉力’還未了了,突聽得外面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來,而後門被輕輕推開至一邊,尖細的聲音便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