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寶絡端著藥碗往前,苦澀的藥味與清香的藥油味交雜的寢宮當中,此時除了他與龍床上的老皇帝,別無他人。
隨時隱在暗處等候吩咐的帶刀侍衛與太監們也不在。
“吃藥了。”寶絡把盤子放下後,坐在龍床上,歡快地下龍床上的人道。
施過針,身上舒適了不少的老皇帝聞言睜開眼,嘴邊有了點笑意。
“又是你侍候朕啊,寶絡。”他道。
寶絡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話一般,他笑了一聲接一笑,笑得肩膀都抖了,他才猛地收住了笑,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喉嚨,道:“可不是嘛。”
寶絡這幾天比平時高興多了,老皇帝心道他早知道封他為太子能讓他如此高興,他早該作此打算的。
還好,不晚。
“來,張嘴。”寶絡拿起了勺子。
老皇帝張開了嘴,寶絡餵了兩勺,問他:“老桂子公公哪去了,我怎麼進來就沒見他?”
“嗯?”老皇帝嚥了藥,皺了下眉,頭往門邊看了看,頓了一會又咽了幾口藥才道:“你出去讓人去找找。”
“你也不知道啊?”寶絡又餵了他一勺。
老皇帝搖搖頭。
“我知道啊,你問我啊。”
老皇帝本來正在含著藥,聽到這句話,心下莫名一凜,抬頭看向了正笑眯著眼看著他的寶絡。
只一眼,就像拔開了圍在身邊的那堵已凌化成了牆的重重迷霧一樣,老皇帝突然覺得以往堵在他面前不明所以的一切都明瞭一樣。
寶絡就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從睜著往內縮,縮成了一條線。
他也就不再喂藥了。
“來……來……”老皇帝偏過頭,想叫人,卻發現他身上動彈不得,連張口說話,聲音都像是有一大半堵在了喉嚨當中,發不出太大的聲響來。
寶絡笑嘻嘻地湊過了頭去,聞了聞他身上的味,嗅了好幾下,他起身扇鼻子邊上的風,“你太臭了,跟死了幾十年一樣。”
老皇帝含在嘴裡的藥,此時從嘴邊緩緩地流了下來。
寶絡看到,樂不可支,縮著肩膀笑了好幾下,才抖抖嗦嗦地跟說悄悄話一樣地跟老皇帝道:“晚了,不吃也晚了。”
“你是不知道,你本來還可以多活兩年,可我等不及了,大家都等不及了,都盼著你死……”寶絡拍拍他的肩,笑望著他,“怎麼樣,被我親手喂著毒*藥,等死的感覺如何?”
老皇帝閉上了眼,聲音細如蚊吟:“寶絡。”
他叫得很輕,輕到就像是在嘆息,裡頭藏著無盡的感慨與噓唏,讓人聽著心都跟著酸了。
“誒,”肖寶絡卻無動於衷地應了他一聲,還歡喜地道,“老畜牲,你終於要死在我手裡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地高興?”
“寶絡,你是我的孩子。”老皇帝抬起了眼,眼裡全是紅絲。
“是啊,我是你的孩子,您的孩子……”肖寶絡點點頭,說著,他臉上的笑沒了,他冷冷地看著老皇帝,“我多希望我不是。”
“為……為何?”老皇帝顫顫危危地擠出話來。
“為何?”肖寶絡奇怪地看著他,“為何,你心裡沒數?”
“你是來報……仇的。”皇帝終於承認了這個一直隱隱含在他的心裡卻不願意去相信,哪怕只相信絲毫的事實,說罷,他慘淡地笑了起來,那浮腫虛胖的白臉因這抹慘笑,像是一臉的白色肉蟲在爬動一般滲人。
“是啊,我是來報仇的。”肖寶絡說著,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從袖中抽出了一塊布來,緩緩地卷在了手上,眼睛看著老皇帝微笑道:“我要看著你,親自在我手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老皇帝的臉與脖子都抖動了起來。
肖寶絡挪了挪身體,坐得離他更近了,看著他悠悠地道:“本來呢,是一碗藥裡摻點毒*藥就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讓你親兒子送你上西天,這才是你的歸宿,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娘……”
“別提我娘!”肖寶絡打斷了他,冷冷道:“你不配提她。”
“可是,朕,朕……”
“啪”地一聲,肖寶絡一巴掌打斷了他的話,他彎下腰,朝人低吼,“我跟你說了,別跟我提她,你不配,老畜牲,你給我聽明白了,你,不,配。”
老皇帝被這一掌打得整個人都懵了,他怔怔地看著他的兒子,他死前想把天下交給他的兒子,也想起了他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