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想不出還有筆者更貼切的寓意。頭一回觸控唐人的精神世界。雲燁甚至以為自己已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唐朝古人。要不然心底怎麼會這麼痛。功名但向馬上取,新兵會為這句話熱血沸騰,老兵不會,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幸運兒,絕不會拿命去換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活著見家人是他們最大的渴求。
雲燁四仰八叉地躺在毯子上曬月亮,程處默則興致盎然的一遍又一遍地來回拉睡袋上的拉鍊,他實在弄不明白,怎麼這小東西一扯,兩排小齒就自己合住,還頗為結實。雲燁的工兵鏟已經被他輪了好幾回,這怪異的奇門兵刃,可砍,可挖,可鋸,還可折起來背背上,是行軍在外的稱手兵刃,鋼質甚至比自己的百鍊橫刀還好,兩者相擊,火花四射,鏟子沒事橫刀卻崩開一道小口,程處默眼睛都差點掉出來,橫刀是老爹在自己十五歲生辰時送的,價值千金,自己一直愛若珍寶,剛開始睡覺都抱著它,憑它不知砍斷了長安城多少紈絝子弟的寶刃,程處默勇冠三軍的名聲有一小半都是靠這把寶刀爭來的,現在竟然比不過一把鏟子,就雲燁的說法,這鏟子是自家用來挖地的。想到這裡,他都有用頭撞樹的衝動。這傢伙寶貝真多啊,一長一短,兩把匕首堪稱削鐵如泥,刀面上層層雪花紋,如梨花盛開,刀柄不知是何寶物,似玉非玉,裡面長著一朵荷花,也不只是如何長出來的,如此寶貝他竟然用來切肉,切完竟然用水隨便洗,用布擦一下就扔包裡。為此,程處默掐著雲燁脖子質問半天,拿走大的那寶刀才算原諒了雲燁的敗家行為。程處默一直弄不明白,雲燁為什麼用千金難求的黑琉璃鋪成一個一個的小塊,做工還非常精緻,連在下面一個盒子上,唯一缺憾的是側面有兩個洞,也不知是幹嘛的。問雲燁他也不說,只是不讓把上面的黑琉璃摳下來。一個漂亮的小盒子裡有一朵美麗的珠花,是婦人用的,上面不知長著什麼寶石,對,是長著,沒見什麼東西包裹,就像銀子上長出寶石一樣,火光一照,寶石就像活過來一樣熠熠生輝。天哪,程處默徹底崩潰了,自己這兄弟到底是什麼人?滿身寶物卻視之如泥土,世人比命還重要的製鹽秘方隨便就奉獻出來,價值萬金的隨身物品隨自己胡亂翻檢。自己看上的寶刀隨手送人,非美酒不喝,非美食不吃,別人髒點就大發雷霆,碗筷在鍋裡用水齊齊煮過才用。這他孃的那是落難公子,皇子公主也沒他老人家講究,身後跟一匹小馬,那就不是馬,是馬大爺,不但不幹活,脾氣還壞,誰惹咬誰,現在麵餅沒用油煎過都不吃,吃完餅,還得嚼幾口嫩草,雲燁不喝的金城名酒,全餵了他老人家。晚上睡覺還得睡帳篷裡,別的馬站著睡,它躺著睡。得問問要不然心裡不踏實啊。
‘‘兄弟,你那恩師,到底什麼人啊?兄弟你已是不凡,出手便解我隴右大難,現在報功快馬已經派出,相信陛下一定會重重封賞,待採夠鹽,這大功就板上釘釘,你跟我說說,你老師的事唄!”
雲燁嘆了口氣,說了一個謊言,就需用無數個謊言來支撐,也罷,今天就把這謊言說到底,做個了結:“我幼時不懂事,只記得是在恩師懷中長大,說是師徒,其實與父子無異,家師常說,我是他命中的孽障,若非有我拖累,幾年前就該離開人世,得大自在。告訴我人生如江湖中的飄萍,有緣相聚,緣盡則散,不必看重生生死死,就當是一場旅程,我和他都是途中旅人,看不同的風景,品嚐不同的人生,現在到了分手的時刻,有緣或者還能相遇。這句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家師已然故去,身體已被我遵遺囑燒成灰,何來相遇之說?”
“你師傅是神仙?”
“師傅是煉氣士,但他最恨鬼神之說。”
“你師傅揍你嗎?我爹就常揍我,現在不太揍了,有時我都不想認他。”
程處默孩子氣的語言,讓雲燁心頭一陣陣刺痛,他開始真正相信自己了,十六七歲的年紀,平時裝出校尉大人的樣子給父親看,給屬下看,努力裝成一個合格的軍官,他已經上戰場兩次了,雲燁相信他還是有些害怕,雖然從小就渴望在戰場上表現自己,從各種影視作品中見識過戰場的殘酷,親臨戰場想必是另一種感受。看得出,他很寂寞,世家的孩子不得不揹負更多的責任,想得到,必然會失去另一些,這是等價的。雲燁心底暗暗發誓,就此一件,絕不再欺騙他,自己的全部來歷,只能天知道。
兩婦人悄悄坐在雲燁身邊,在她們看來,雲燁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雖然聰明,雖然是官,但是眼底流露出的哀痛還是讓她們母性大發,自己沒資格安慰他,離他近些好讓他感覺不太寂寞。
程處默不再說話,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