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恩怎麼不乾脆彈一首鳳囚凰給我聽呢?
有心不理他,又怕他惱羞成怒,再換著花樣的抽風。我想了想,推開窗戶。
他離這裡並不算近。柴房建在花園邊上,而他是在園子裡、我白天和雲天見面的亭中憑欄而坐。於窗邊遠眺,我只能看得到他一身牙白,寬大的下襬隨意堆疊在欄杆上,透著幾分閒適不羈。
今晚是滿月,明亮的月光均勻地灑在他身上,又反射出皎潔的光。
他全神貫注地吹著笛子,彷彿不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而只是陶醉在了過去的回憶中。
曲聲悠揚清靜,閉上眼睛,彷彿能看到晨霧嫋嫋,漁人泛舟,欸乃一聲山水綠。
一曲終了,他收了笛子,一步步向我走來。
我衝他笑笑,權當是打了招呼。
他走到房前,隔著窗子蕩氣迴腸地看著我,許久,問我:“記得嗎,我們第一次相遇,我便給你吹了這首曲子。你說,彷彿看到了綠水小舟。”
“後來你說,要與我尋一處青山綠水的所在,築一間茅屋,造一艘小船,清晨我去打漁,你便在屋前織網。”
他熱切地看著我,我只得搖頭,笑道:“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是之前的事,我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你現在就算悉數說給我聽,於我來說,也只是你和另一個姑娘的故事而已,並不會與你感同身受。即使我說記得,也不過是裝出來的。你為什麼執著於過去呢?你難道沒有信心,我會愛上現在的你?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如果你相信自己,相信我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就拋棄過去,和我創造新的記憶。若不,就算我與你廝守半生,我們之間的回憶,也不過是你拼命要保留的那短暫的日子罷了。”
從頭開始,總是要從這麼巧又見面了敢問姑娘姓名我為你畫了一幅小像這樣的初級階段重新再來?我無意跟他談戀愛,但若他肯給我時間,我就權當挑戰自己演技了。頂多親親抱抱,我還能忍得住。
沈念恩低著眼睛,半晌才開口:“我執著於過去,是因為,在我最落魄時,只有你一直陪著我,不離不棄。我能走到今天,最想分享的人,也只有你而已。若你不記得,若你和別人一樣,只能看到現在這個我,就算你再度鍾情於我,又和其他人有什麼分別?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變了。”
他看著我:“你自呱呱墜地那日起,之所以成為樊青青,不是因為你的相貌,而是因為你的經歷。我愛上的那人,哼的水北小調最是動聽,笑的時候,眼睛就眯成了兩條線。她會因為我受傷而整夜的哭,會偷偷往我的腰帶裡塞上幾枚銅錢,好教我不致餓著,也會勸我說,讀書人不應該到這麼腌臢的地方討生活,早點謀個功名才是正道。她甚至會為了我,偷偷去求沈鴻,請他借錢給我趕考。”
他眼底似乎有一絲絕望飛速閃過:“若你不記得我曾為了你捱了惡客的黑拳,整整臥床一個月才能勉強起身,也累得你日日擔心哭泣,被媽媽數落毀了容貌不能見客。若你不記得在我臨行前,你我二人相擁而眠,對泣整夜,我指天發誓此生無論如何,決不負你。承諾你往日因我受的苦,我都會悉數補償……”
他長嘆一口氣:“如果這些都只有我記得,那麼青青,便也只活在我心裡而已。”
我看著他,久久無言。
叉叉叉,我竟然被他感動了。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先貧後富,本就是男人變壞的開始。就算對老相好還有舊情,一句你的低賤身份配不上本尊,自然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娶妻納妾,鶯鶯燕燕蓄滿園。
但他仍是孤身一人。
專情是十分稀有的品質,肯從一而終的男人大多都自掛東南枝了,沒機會將其寶貴基因流傳千古。然而我面前這個被我腹誹詛咒無數次的賤人,竟然又專情,又大度。
薛平貴娶了公主,閒得蛋疼時想起糟糠之妻,接回來之前還要賤兮兮地拿銀子試王寶釧是否守得住貞操呢。這樣的賤人都被當做不忘舊情的典範無數次傳誦,他卻明知我跟雲天之間不會太清楚,仍只是說,既往不咎。
誰說真摯的愛情只有三觀端正的人才配享有?這個人雖然脾氣暴躁,且行事不夠磊落君子,但我相信,他對春紅的感情,毫不摻假。
他認真看著我:“好好想想,我就在這兒,你會想起來的。”
我嘆一口氣:“我……”我不是樊青青,怎麼可能想得起來?爺,雖然我尊重你的感情,但請你還是把我當成個屁,早日放了!憋得再久,我也化不成仙氣,再累得您拉肚子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