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再忍不下去,也顧不得林如海的意願,伸手拽了他就向外擠,一面道:“你若喜歡看歌舞,我回頭送你幾個歌姬,你在家愛叫好、擊掌、吹口哨都由得你——這種地方以後還是少來!”
林如海其實也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場面,他在這上面有潔癖,從不肯讓風塵女子近身,便是所謂的清官兒,只要想到是被人精心調丨教過得,便半點兒興趣也無。他是青樓的常客,卻只愛坐在雅間裡,喝酒聽曲兒看歌舞。江南縉紳們都知道他的脾氣,便是千里挑一的揚州瘦馬也不敢朝他跟前送,誰敢拿這些東西來汙他的眼?
只是他沒想到李熙會請他到這種地方來,又見李熙比他還受不住,覺得有趣,便故意做出興致盎然的模樣來氣他。
兩人好不容易擠到門口,卻被眼尖的老鴇纏住:“哎喲爺,這就要走了啊?好戲可還沒開場呢,是不是裡面的姑娘侍候的不好?哎呀,這些死妮子,真是越來越靠不住,連兩位大爺這樣的貴客都敢怠慢,兩位爺,千萬別生氣,我給您挑幾個知情識趣的,絕對讓您滿意……”
那老鴇兒嘴裡像點了炮仗似得,全然容不得別人插嘴的說個不停,一面扯著林如海的袖子不放,一面又招呼了一群姑娘們過來。
李熙剛將老鴇從林如海身上拉開,自己卻又被挽住了胳膊。他乃萬金之體,何時被人這般拉扯過?偏偏還又發作不得,只得冷了臉呵斥,還是林如海忍著笑,舍了幾錠銀子出去,才讓那群鶯鶯燕燕們追著去了。卻還有幾個不死心的,想從羊身上再扒幾根羊毛出來,一味的糾纏,說愛重兩人的人品,不圖銀子云雲。
林如海笑道:“那可是再好也不過了!我們今兒出門,身上就帶了那幾錠銀子,方才見姑娘們委實動人,一時衝動都扔了出去,此刻正愁晚上沒地方落腳……不知道哪兩位姑娘好心收容我兄弟一晚?”
那幾個跺著腳,嬌嗔著說了句“討厭”,扭著腰快步走開,李熙鬆了口氣,乘機拉著林如海出門。
等終於看見頭頂的星空,李熙這才將林如海放開,板著臉道:“這種地方,以後還是少來罷!”這已是他在短短時間內第二次說這句話,可見怨念之深。
林如海笑道:“青樓我雖去的不少,但是在大堂喝酒卻還是第一次,沒想到是這般光景,倒是長了見識。”
李熙也知道自己此番是出了糗,見林如海變相為他開解,臉色稍稍好看了些。
此刻天色已晚,兩人也沒了再尋地方喝酒的心思,便在寂靜無人的大街上慢慢走著,月色朦朧,星光也暗淡,街道兩旁的房舍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偶爾有透出燈光的視窗,顯出幾許暖色。
兩人不知道為何,都忽然沒有了說話的欲丨望,就這般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走著。
到了分叉路口,兩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李熙看著通往宮門的青色大道,默默站了一陣後,忽然聲音低低的開口,他並沒有看向林如海,彷彿他的話是說給另外什麼人聽的一樣:“如海,你我年紀都不小了,也都是有兒有女的人了……我們、別鬧了好嗎?”
林如海默然,當年的事,李熙一直對他懷著愧疚,只有他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他與李熙的結識,從來都不是什麼偶然。
當年他初入京城時,京城的局勢正亂,宮裡朝上都鬥得天翻地覆……他足足花了三個月,才將京城錯綜複雜的關係理順,羅列出了數個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人選,又從中挑出了數人,一個一個親自去觀察打探,最後才選出了李熙。
然後,他們便相遇、相識、相知,等終於斷定了李熙的性情,林如海在這段時間買通或佈下的暗子便開始運作,那些暗子,或者只是尚書府裡的一個廚子,或者只是王妃身邊一個梳頭的丫鬟,或者只是宮裡一個倒馬桶的太監……在悄無聲息的增加著李熙的砝碼。
林如海最擅長的原就是亂中取勝,一切都進行的出乎意料的順利,但有一件事,是無論有多高的聰明才智都無法控制的……
一個才華橫溢,風姿如仙,一個胸懷溝壑,豁達豪爽,那個時代最為出色的兩個人,在不知不覺被對方吸引的同時,也在吸引著對方。
雖然誰都沒有捅開這層窗戶紙,可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少年時期還帶著幾許純真的林如海有些後悔將這個人推上王座,可惜這個時候,事情早就不是他說停就可以停下的,而且他最終,也沒有喊一聲停……
那一晚,兩個人喝的爛醉,不知道是誰先提起的話頭,相約一起放下功名利祿,去把臂同遊,逍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