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夜風吹過,那一抹綠裙如同煙籠一般,凌結在夜空中,飄渺而不散,這冷凝的綠煙,彷彿就是他所知道的那名季氏女子,身世零薄,本應該在世間輕易飄散,卻又頑固得生存下來,鮮活而閒逸地坐在了陽光下的廊板上,烹起了那一爐柴屑茶香。
他甚至能在夜光中,看到她耳下那一對琉璃花蕊珠墜,在風中滴溜溜地急轉著。
“大人。”
樓大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他沒有回頭,仍然凝視著遠處那女子的身影,只是問道:
“季辰虎答應了?”
“他說,他不習慣在女人面前說瞎話。別看他姐姐聰明能幹的樣子,實際上她身子弱,風吹就倒的,吃不得苦受不得氣,他只要說話聲音大一些,她就要嚇死了,況且女人頭髮長見識短,沒志向沒別的喜好可寄託那也是她們性子單純的地方,他姐姐就是女人脾氣,盼著身邊人多熱鬧,所以才喜歡做坊主。他這次回坊動靜大一些沒問題,但他只回去向阿姐伸手要錢,其餘的,你自己看著辦。”
“……”
樓雲終於把眼光從那抹綠影上挪開,轉頭看向了樓大。
樓大也是一副極古怪的神色,顯然也是完全不明白季辰虎的眼光是怎麼回事,只衝著他委屈苦笑道:
“大人,以小人看,他還真不是說瞎話,他是真覺得他姐姐是個紙紮的燈籠,他喘氣的聲音大了些,他姐姐就能馬上完蛋。”
說罷,樓大的眼光也不由得溜向了夜空中那女子的身影,喃喃自語道:
“說不定,那位季大娘子就是體弱多病的品格?”
他為了能討好樓雲,趕緊提前抄了兩遍《論語》,自覺全身上下都是書香、墨香,說話都要透出個文氣。
“……聽說他們三姐弟的父母都是十歲時染病而亡,也許他姐姐也曾經病重,才讓他如此小心。”
樓雲半點也不為所動,淡然吩咐著,
“既然他是怨她姐姐切斷了他的財源,逼得他到東海上來打劫,那就讓他回去要錢,這與他想做坊主也就是一個意思,你告訴他,其餘我自然能辦好。”
樓大聽得兩人談妥,只覺得送走了一個**煩,頓時神色輕鬆了起來,叉手道:
“是,大人。只不過,聽說王綱首已經回船了,還帶來了太宰府負責禮儀的藏人將來檢視國書,卻遲遲沒有來進見大人……”
樓雲不在意地笑了起來,道:
“不用理會,傳令下去,待會等戰火一熄,就在唐坊五里之外海面結連環船陣,月下襬宴,請扶桑國主的那位使臣式部丞與會,王世強他自然會帶著太宰府藏人將過來赴宴。”
說罷,他轉頭再看了一眼遠處那抹綠影,便不再多想,舉步走回了艙中,只叮囑道:
“你去傳話,也請那位唐坊的李海蘭李姑娘與會,你記著,如果叫我看你們在國宴上不知自律,見到美人就嘻鬧調笑,損了大宋朝廷的顏面,就全都給我滾回峒寨裡去。”
又淡眼看住了他,
“——你也一樣。”
樓大縮著腦袋應了,樓頂上的季青辰目送著樓雲的背景消失在了甲板上,不由得皺眉沉吟。
“大妹子,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黃七郎當然也知道她對樓雲的所知,最直接的也還是那兩幅畫像,雖然她必定也蒐集了明州、泉州、廣州三地市舶司提舉主官的背景履歷,他還是提醒道:
“樓雲這人雖然是科舉出身,今上四年前登基時第一場殿試裡親點的探花郎,又出身於明州樓氏世宦一族,但他十四歲到江浙一帶投親靠友之前,只不過是西南夷折衝土司府附近部落裡,一名有漢人血統的夷奴。”
她微微點頭。
她心底清楚,正是因為樓雲的這種出身,她自然地願意相信他會對唐坊有所幫助,至少他的這種邊夷漢人的身份,只要她應對得宜,他應該更能理解唐坊建船的需要。
“這些日子在船上,我也和他有過交往,果然不是個尋常人,他十六歲加入淮北軍中,冒死潛入金國境內聯絡山東義軍,立功受封八品軍職;二十歲棄武學文,六年後金殿題名——”
黃七郎說到這裡,咋舌間不掩歎服之色,卻又可惜此人偏偏要和王世強作對,
“要說他這半生,不到三十歲,恐怕就已經經歷了好幾回的脫胎換骨,以我看,此人心志極堅,城府不可窺測——”
她當然明白,由西南夷的夷奴出山,十四歲能獨自生存下來還不算是極難的事,真正難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