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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部分

深紫色簾幕低垂的窗戶之間,有一張條桌,僕人在那兒伺候他們用飯。她穿著拖鞋悄聲地走來走去,彷彿已化作傢俱的一部分。朱迪森可以單獨和波利契娃夫人待在一起了。

晚餐相當簡單:冷肉、乳酪煎蛋卷、深玻璃杯裡的俄式茶,沒有葡萄酒。

他們泛泛而談。她旅遊過不少地方。像許多大陸女人一樣,有一些關於歐洲政局的新聞。他也講了講自己的情況,不多,但足以使她不後悔她對他的接納了。

在他們壓低的聲音中,除偶爾交換幾句意見以外,浮動著一種預想之中的,遠離了他們話題的感覺。朱迪森困惑的是如果他做出什麼舉動,她是否會如他所想的一樣做出反應,舊時代男人勾引女人的方式可是與談話全無關係。

餐具撤下之後,女主人點燃一支長煙卷,那雙憂傷的,充滿了悲劇色彩的眼睛忽然與朱迪森的視線相遇了,帶著他所需要的表情:她意識到他是個男人。

“您是第一個到這兒來的男人,”她說。

“不過您總有朋友吧——。”

“我的朋友都走了,”她的聲音慢慢響起,“或者都散去了——在地球的各個角落。”

“噢,上帝,這種生活會使一個女人病態的——孤零零地住著,沒有任何交際。”

“病態!”她呼吸急促,迅速站起來走到壁爐前,“也許您想知道我為什麼怕黑吧。”她拿起一張照片,把它送給朱迪森,照片上是一個身穿沙皇軍隊制服的男人。留著小鬍子,眉清目秀。“他們把他從床上搶走,拽著他穿過庭院,把他釘死在十字架上……我想去救他,可門窗都被他們釘死了……那時天真黑啊——像今夜一樣……我只聽到他的呻吟——”她語氣單調,微弱,卻十分刺人,“那個場面總在燈滅的時候浮現出來,一片空虛,我想象著他們是怎樣對待他的。”

不必再去問“他們”是誰。前段日子裡削弱了俄國專制統治基礎的武裝暴動盡人皆知。他站著,沉默片刻,打量著照片上那張相當嚴厲的面孔和灑脫的簽名:波利契夫。

“若說您不應當生活在過去可是有點殘忍。”他最後說道。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來到比亞瑞茲的。來往不斷的各色人等應該對我有所幫助,令我最終能擺脫那一切吧。”

“有幫助嗎?”

“有點。但那只是些生活表面的東西——從我身邊走過,卻不能觸及我的內心,在卡西諾玩賭也不過是為了置身於歡樂的人群中,我從不曾——也無意和他們真正融為一體。你所看到的一切和這些珍珠,是我昔日生活中的僅存之物了。”她摸摸頸上的珍珠項鍊,項鍊的搭鉤處飾有值錢的祖母綠寶石,“還指望它度過艱苦歲月呢,”她微微聳了聳肩,“這樣的生活我已滿足,有時我——我奇怪自己為什麼還有興趣活下去。”

“胡說。”朱迪森叫道:“你這麼年輕,漂亮——”

“徒有其表——”

“漂亮而且生機勃勃。”他放下照片,走近她。一股盲目的,不顧後果的力量驅使著他,太陽穴怦怦直跳,好像她溫暖的手置於其上。窗外雨點輕敲,應和著他的心跳。

她誘人的手指伸到桌上的瑪瑙盒中,取出一支香菸,慢慢地夾到唇間,這樣慵懶的舉止使她更富魅力。

他點燃火機,她彎腰去吸火。他突然低下身,讓她那一頭成熟的淺色美髮貼到他的臉上。它有一種奇特的絲綢的質感。摸起來像緊密的蛛絲。這種感覺真是奇怪。對一個旁觀者而言,她是塊大理石,儘管她的面板如天鵝絨般柔軟。

他仍舊讓打火機燃著,好使一層朦朦朧朧的火焰形成一個光圈環繞在她頭上,她抬起頭,透過這個光圈,他們的視線相遇了。像一陣電流擊過,他的四肢都綿軟了。房間裡,只聽得見他砰的一聲關上打火機,又把它投進口袋裡的聲音。

“您把自己鎖在這兒,像個修女,”他發覺自己在耳語,“拒絕給自己生活的權力。”

“有什麼值得生活下去的嗎?”

“很多啊,您會是這世界上最後一個沒有男伴的單身女人。”

“也許您是出於一個男人的愛意才這麼說的,我已經六年沒有愛了。我們國家的人——令我蔑視。奴隸成了貴族,貴族淪為奴隸,仰仗有錢女人的鼻息過活。”她把香菸按在菸灰缸裡揉碎,“罷了——我一點也不需要他們。”

“告訴我,”朱迪森說,“今夜您是真想讓我陪您回家呢,還是僅僅出於禮貌?”

“我不會出於禮貌而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