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大酒桶好一會兒,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及早看出上面那東西。我走近它,用手摸摸。原來是隻黑貓,長得偌大,個頭跟普路託完全一樣,除了一處之外,其他處處都極相像。普路託全身沒有一根白毛;而這隻貓幾乎整個胸前都長滿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剛摸著它,它就立即跳了起來,咕嚕咕嚕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味蹭著,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興。這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我當場向店東情商要求買下,誰知店東一點都不曉得這貓的來歷,而且也從沒見到過,所以也沒開價。
我繼續捋著這貓,正準備動身回家,這貓卻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樣子。我就讓它跟著,一面走一面常常傴下身子去摸摸它。這貓一到我家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歡心。
至於我嘛,不久就對這貓厭惡起來了。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什麼道理。它對我的眷戀如此明顯,我見了反而又討厭又生氣。漸漸地,這些情緒竟變為深惡痛絕了。我儘量避開這貓,正因心裡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殘暴行為,我才不敢動手欺凌它。我有好幾個星期一直沒有去打它,也沒粗暴虐待它。但是久而久之,我就漸漸對這貓說不出的厭惡了,一見到它那副醜相,我就像躲避瘟疫一樣,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說,使我更加痛恨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帶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託一個樣兒,眼珠也被剜掉了一個。可是,我妻子見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歡它了。我在上面已經說過,我妻子是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這種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無比純正的樂趣。
儘管我對這貓這般嫌惡,它對我卻反而越來越親熱。它跟我寸步不離,這股擰勁兒讀者確實難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會蹲在我椅子腳邊,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到處撒嬌,實在討厭。我一站起來走路,它就纏在我腳邊,差點把我絆倒;再不,就用又長又尖的爪子鉤住我衣服,順勢爬上我胸口。雖然我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這時候,我還是不敢動手,一則是因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的罪過,而主要的原因還是——索性讓我明說吧——我對這畜生害怕極了。
這層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說個清楚倒也為難。我簡直羞於承認——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也簡直羞於承認,這貓引起我的恐懼竟由於可以想象到的純粹幻覺而更加厲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這片白毛的斑記,我上面提到過,這隻怪貓跟我殺掉的那隻貓,唯一明顯的不同地方就是這片斑記。想必各位還記得,我說過這斑記大雖大,原來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漸逐漸地,不知不覺中竟明顯了,終於現出一個一清二楚的輪廓來了。好久以來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認,竭力把這當成幻覺。這時那斑記竟成了一樣東西,我一提起這東西的名稱就不由渾身發毛。正因如此,我對這怪物特別厭惡和懼怕,要是我有膽量的話,早把它幹掉了。我說呀,原來這件東西是個嚇人的幻象,是個恐怖東西的幻象——一個絞刑臺!哎呀,這是多麼可悲,多麼可怕的刑具啊!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喪命的刑具呀!
這時我真落到要多倒黴有多倒黴的地步了。我行若無事地殺害了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它的同類,一隻沒有理性的畜生竟對我——一個按照上帝形象創造出來的人,帶來那麼多不堪忍受的災禍!哎呀!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寧了!在白天裡,這畜生片刻都不讓我單獨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時時刻刻都從說不出有多可怕的噩夢中驚醒,一睜眼總看見這東西在我臉上噴著熱氣,我心頭永遠壓著這東西的千鈞棒,絲毫也擺脫不了這一個具體的夢魘!
我身受這般痛苦的煎熬,心裡僅剩的一點善性也喪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內心活動,轉來轉去都是極為卑鄙齷齪的邪惡念頭。我脾氣向來就喜怒無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動不動就突然發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經常遭殃,逆來順受的就數我那毫無怨言的妻子了。
由於家裡窮,我們只好住在一幢老房子裡。有一天,為了點家務事,她陪著我到這幢老房子的地窖裡去。這貓也跟著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階,差點兒害得我摔了個倒栽蔥,氣得我直髮瘋。我掄起斧頭,盛怒中忘了自己對這貓還懷有幼稚的恐懼,對準這貓一斧砍下去,要是當時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說,這貓就當場完蛋了。誰知,我妻子伸出手來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頭上,給她這一攔,格外暴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