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柵欄上面挖了步槍射擊孔,還有一個炮口,炮筒從裡面伸出來,控制著整個橋面。一些旁觀者站在橋和碉堡間的斜坡上,一隊步兵在那裡“稍息”,槍托拄地,槍口稍微後傾,靠在右肩上,他們雙手交疊地放在槍上。隊伍的右側站著一位中尉,他的指揮刀刀尖著地,左手按在右手上。除了橋中央的四個人外,其他人都一動不動地站著。那隊步兵以僵滯的目光漠然地注視著鐵橋。那兩名哨兵面對河岸,看起來彷彿裝飾鐵橋的雕像似的。上尉雙手抱在胸前,站在那裡,默不作聲地看著下屬幹活,不作任何指示。死神好像達官顯貴,當他到來時,大家必須以禮相迎,尊為上賓,就連和他親密的人也包括在內。依照軍規,尊敬就預示著靜穆和肅立。
從外表來看,那個即將被處以絞刑的人大約35歲,是個平民。他的服裝表明他是個種植園主。他相貌端正,鼻樑高挺,嘴巴堅毅,前額寬闊,烏黑的頭髮向後梳攏,從耳後一直披到他那件合體的外套領子上。他有著硬直的短髭和山羊鬍子,但並非連鬢鬍子,深灰色的大眼睛流露出慈祥的表情。超乎想象的是:一個脖子上套有絞索的人竟然會呈現出這樣的表情。很明顯,他並非什麼卑鄙的刺客。反正軍規對形形色色的人的絞刑都有明文規定,紳士也包括在內。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那兩個兵士抽掉各自腳下的木板,站到兩旁。中士轉過身來向上尉敬禮,並迅速站到他的身後,上尉也隨之挪開一步。此刻,橋上只剩下那個受刑的人和中士,他們分別站在橫跨三根枕木的一塊長木板的兩端。那個平民站的一端即將碰到第四根枕木了。剛開始時,木板是靠上尉的體重維持平衡的,這時中士站在了上面。一旦上尉發出訊號,中士迅速移開,木板就會傾斜,那受刑人就會從兩根枕木間墜落下去。在那個受刑人看來,這樣一來倒也乾淨利落。他的臉和眼睛都沒有被矇住,眼睜睜地望著自己站立的那塊“搖搖晃晃的立足點”,過了一會兒,他將視線移到腳下,看著湍急的、打著漩渦的流水。忽然,他看到水中有一段翻騰的木頭,他的視線也隨之漂流而下。水中的木頭流得多慢啊!河水也流得那麼費勁!
他閉上眼睛,想最後一次想想自己的妻子和兒女。在朝陽的映照下,河水被染成了金黃色,遠處,河岸兩旁霧氣騰騰,那座碉堡,那些士兵,還有那段旋轉著的木頭。
這裡的一切都令他不能集中思想。此刻,他的心裡才感到一種新的不安。因為正是一種尖銳、清晰的金屬撞擊聲把他對親人的思念擾亂了。這聲音就像是鐵匠的錘子似的,敲打著鐵砧,有著一樣高亢激越的音色,他既無法塞耳不聽,也理解不了。他猜不到那是什麼聲音,遠在天邊抑或近在眼前,然而彷彿又遠又近。它的反覆出現是有規律的,然而緩慢時就像喪鐘一般。他不耐煩地等著下一次的敲擊,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朝他迎面撲來。隨著敲擊間歇的延長,那聲音變得強烈而尖銳。他感覺自己的耳膜彷彿被一把尖刀戳痛,讓他感到煩亂。他唯恐自己會驚聲尖叫。他所聽到的,只不過是自己手錶發出的滴答聲。
他睜開雙眼,再一次看了看腳下的河水。“如果我能掙脫雙手,”他想到,“我就能夠甩掉絞索,跳入河中。我就能潛水躲避槍彈,全力游到對岸,衝入那片樹林,再逃回家去。上帝保佑,如今我的家還沒有被他們佔領,我的妻子和兒女距離佔領軍還遠著呢。”
這些用文字記錄的思想,不像出自這個即將逝去的人的頭腦,反而像是從外界閃進去的。這時,上尉對中士點了點頭,中士往後退了一步。
二
貝頓·法誇出身於亞拉巴馬家族,這是個歷史悠久、受人尊敬的家族。作為一位殷實的種植園主,他和別的莊園主一樣,熱心於政治。自然最初也是主張南方應該脫離聯邦,並且大力支援南方的事業。因為他那傲慢的性格(這裡就不再多說了),他未能加入那支曾經在各種殘酷戰役中殊死戰鬥的勇敢軍隊,那些戰役最終以科林斯鎮的失陷而結束。由於才華得不到施展,他煩悶至極。他迫切希望有一天他的能力能得以施展,像士兵那樣有用武之地。他也渴望能出人頭地。他認為,這種機會一定會到來,並且和戰爭中機會均等是一個道理。並且,他還全力以赴,只要是對南方有利的,不管什麼低賤的事他都樂意去做。只要與他這樣一個在內心深處實在是軍人本色的平民性格相符,不管有多危險他都樂意承擔。對於那條露骨的格言——愛情和戰爭都是不擇手段的,他深信不疑。
一天傍晚,法誇和妻子正坐在家門口一條自制的長凳上,只見一個穿灰色軍服計程車兵騎馬來到門前,想討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