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克·恩斯林雙腿似乎比平常更沉重地邁出電梯門。他回頭看歐林,矮胖的他穿著黑色大衣,精心地打著暗紅色領帶。歐林精心修剪過指甲的手緊握著背在身後,矮小的他臉色白得像奶油一樣,寬而光滑的前額上滲出汗珠來。
“房間裡有電話,如果有麻煩你可以試試……但我懷疑它不能用,如果那房間有情況,電話就不能用。”
邁克想用輕鬆的方式回應他,比如“那樣至少可以給我省下房間服務費”,但他的舌頭像雙腿一樣沉重,躺在口腔裡紋絲不動。
歐林從身後抽出一隻手來,邁克看見它在顫抖。“恩斯林先生,邁克,別這麼幹,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還沒說完,電梯門關上了,把他的話打斷了。邁克原地站了一會兒,站在紐約賓館特有的寧靜中,站在沒人承認的13樓,他想伸手去按電梯的按鈕。
這麼做,除了歐林勝利之外,他新書最精彩的章節就會有一個大缺口。這麼做,讀者可能不知道,他的編輯和代理人可能不知道,羅伯遜律師可能不知道……但他自己知道。
他沒按電梯按鈕,而是抬手摸了摸耳朵上夾著的香菸,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因心煩意亂而產生的習慣動作,然後撣了撣他幸運襯衫的衣領,一路晃著旅行袋走向1408房。
二
在邁克·恩斯林短暫地停留於1408房間(大約70分鐘)之後的11分鐘錄音磁帶內容是最有意思的,這一段磁帶有點燒焦,但還沒到壞掉的程度。最吸引人注意的是這段錄音幾乎沒有敘述的話語,多奇怪啊!
那個採訪錄音機是他前妻五年前送給他的,那時他和她的關係還很友好。第一次“案例探險”(堪薩斯州的里爾斯比)時他幾乎沒想要帶去,最後還是和五本黃色記事本和裝滿削尖了的鉛筆的皮盒子一起帶去了。來海豚賓館1408房之前,他已出了三本書,習慣只帶錄音機和一支鋼筆、一本筆記本,除了已裝入錄音機的磁帶,再外加五盒90分鐘長的新磁帶。
他已發現錄音比筆記更方便。用錄音他能捕捉一些逸事,有些相當有價值的東西當場就可以記錄,比如在戈特比城堡那座據說是鬧鬼的古塔裡,蝙蝠像轟炸機般地衝向他時,他像第一次走進巡迴表演團的鬼屋的女孩那樣尖叫起來。朋友們聽了錄音都覺得有趣。
那小小的錄音機也比筆記本更實用,特別是在新布魯斯威克墓地那個寒冷的夜裡,凌晨3點一陣狂風暴雨刮倒帳篷,在這種環境下他無法記筆記,但可以講話。他就是這麼做的,掙扎著從被風吹得啪啪響的帳篷裡爬出來,一直堅持錄音,錄音機上的紅眼睛令人欣慰。這些年的“案例探險”使錄音機成了他的朋友。他從未在又細又薄的磁帶上記錄過真正的超自然事件的第一手敘述,這也包括在1408房間裡所作的殘缺不全的評論,但他對這小玩意兒有這樣的感情也不奇怪,就像跑長途運輸的卡車司機喜愛肯沃斯卡車和吉米彼得卡車;作家珍視某支鋼筆或用舊的印表機;專業清潔女工不願丟棄舊吸塵器。並不是說錄音機在他遭遇真正的鬼或超能力事件時像十字架和大蒜一樣保護他——他從未遇過真正的鬼或超能力事件,但錄音機確實陪伴他度過了很多寒冷而不舒適的夜晚。他固執並不意味著他沒人情味。
在他進入1408房之前,問題就出現了。
房門歪斜了。
斜得不厲害,但確實是斜了,向左微微斜了一點點。這首先讓他想起在恐怖電影裡,導演透過傾斜的畫面來表現某個人物精神上的苦惱。接著他又想到這門看起來就像天氣不太好時你在小船上看到的門一樣,前後搖,左右擺,晃來晃去,直到你開始頭暈反胃。倒不是說他自己現在就有這種感覺,根本沒有,但——
是的,我有點這種感覺。
他彎下腰(意識到一不看那扇有點古怪的門,輕微的反胃感覺就消失了),拉開旅行袋上的拉鍊,拿出採訪錄音機,他直起身時按下錄音鍵,看見小紅眼亮了起來,開口想說:“那門以自己的方式問候我。它變歪了,微微向左傾斜。”
事後如果你聽那盒磁帶,只聽到“那門”兩個字,只有這兩個字聽得很清楚,然後就是按停止鍵的聲音。因為門沒有斜,完全是直的。邁克轉過頭看向走廊另一側1409房間的門,然後轉過來看1408房間的門。兩扇門一樣,白底金字的房號牌,金色的球形門把,兩扇門都非常直。
邁克彎下腰,用那隻拿錄音機的手提起旅行袋,另一隻手拿著鑰匙去開鎖,可他又停了下來。
那門又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