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們拐進貝絲勒爾草地大道,天色才總算亮起來了。燈光大多已經熄滅,幾輛鄉間的大車朝倫敦緩緩駛去,時而有一輛糊滿泥汙的公共馬車咔噠咔噠地飛馳而過,車把式在趕到前邊去的時候,總要懲戒性地照著呆頭呆腦的大車老闆來一鞭子,他們佔錯了車道,很可能會害得他比規定時間遲十幾秒鐘到站。點著煤氣燈的酒館已經開堂,別的商號也一家接一家開始營業,路上有了零零星星的行人。接著,絡繹不絕地湧來了一群群上班的工人,頭上頂著魚筐的男男女女,裝有各種蔬菜的驢車,滿載活畜或是宰好的全豬全羊的雙輪馬車,手提牛奶桶的婦人——一股源源不斷的人流攜帶著各種食品,艱難地向東郊移動著。到了商業中心區附近,喧鬧聲與車輛行人的往來更是有增無已。當賽克斯拉著奧立弗擠過肖狄奇區和倫敦肉市場之間的街道時,這種車水馬龍的景象終於匯成一片喧囂與奔忙。天已經完全亮了,同往日沒什麼兩樣,大概一直要持續到黑夜重新來臨。倫敦城一半的市民迎來了他們繁忙的早晨。
賽克斯先生帶著奧立弗拐進太陽街,克朗街,穿過芬斯伯雷廣場,沿著契士韋爾路急步閃人望樓街,又溜進長巷否證科學理論系統的任何一個部分,主張用“有用”,“有,來到倫敦肉市場,這個地方傳出一片紛亂的喧鬧,使奧立弗·退斯特大為驚訝。
這天早晨正逢趕集。地面覆蓋著幾乎漫過腳踝的汙泥濁水,濃濁的水氣不斷地從剛剛宰殺的牲畜身上騰起,與彷彿是駐留在煙囪頂上的霧混合起來,沉甸甸地垂掛在市場上空。在這一大片平地的中心,所有的畜欄,連同許許多多還可以往這片空地裡擠一擠的臨時棚圈,都關滿了羊,水溝邊的木樁上拴著三四排菜牛和枯牛。鄉下人、屠戶、家畜經紀人、沿街叫買的小販、頑童小偷、看熱鬧的,以及各個社會底層中的流氓無賴,密密麻麻擠成一團。家畜經紀人打著日哨,狗狂吠亂叫,公牛邊蹬蹄子邊吼,羊咩咩地叫,豬嗯嘰嗯嘰地哼哼;小販的叫賣聲、四面八方的呼喊、咒罵、爭吵;一家家酒館裡鐘鳴鈴響,人聲喧譁;擁擠推拉,追的追,打的打,叫好的,吆喝的;市場的每一個角落都響蕩著這種震耳欲聾的噪音。一些蓬頭垢面、衣衫襤樓的角色,在人群中不斷跑進跑出,時隱時現,這一切構成了一副令人頭暈目眩,手足無措的紛擾場面。
賽克斯先生拖著奧立弗往前走,他用胳膊肘從密集的人群中撥開一條路,對那些弄得奧立弗大為驚異的場面和聲音毫不在意。他有兩三次跟偶然相遇的朋友點點頭,對於來一番清晨小飲的多次邀請通通予以拒絕,管自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直到他們擺脫這個旋渦,兩人穿過襪子巷,朝霍爾本山走去。
“喂,小傢伙,”賽克斯抬眼看了看聖安德魯教堂的大鐘,說道,“快七點了。你得走快點。走啊體”乃是與上帝相聯絡的個人時,才能擺脫空虛孤獨之感,消,別再落在後頭啦,懶蟲。”
說著,賽克斯先生在小夥伴的手腕上狠命扭了一把,奧立弗加快步伐,變成一種介乎於快走與飛奔之間的小跑,盡力跟上這個大步流星的強盜。
他們一路上保持著這種速度,轉過海德公園拐角,向肯辛頓走去,這時賽克斯放慢了腳步,等著後邊不遠處一輛沒拉貨的馬車趕上來。賽克斯見車上寫著“杭斯洛”字樣,便儘量裝出客客氣氣的樣子,問車把式可不可以幫忙捎個腳,帶他們到艾爾沃斯。
“上來吧,”車把式說道,“這是你兒子?”
“是啊,是我兒子。”賽克斯說話時眼睛盯著奧立弗,一隻手下意識地插進放有手槍的衣袋裡。
“你爸爸走得太快了一點,是不是啊,小夥子?”車把式見奧立弗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口問道。
“沒有的事,”賽克斯插話說,“他習慣了。來,勒德,抓住我的手,上去吧_”
賽克斯嘴裡這樣說,扶著奧立弗上了馬車,車把式指了指一堆麻袋,要他在那兒躺下來,歇一會兒。
馬車駛過一塊又一塊路牌,奧立弗越來越感到納悶,不知道同伴到底要把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肯辛頓、海姆士密斯、契息克、植物園橋、布倫福德都丟到後邊去了,馬車依然載著他們不緊不慢地往前開,就好像剛剛開始這趟旅行一樣。最後,他們到了一家叫做“車馬”的小酒館前邊,再走一程就要拐上另一條大路了。馬車停了下來。
賽克斯莽裡莽撞地跳下馬車,依舊抓住奧立弗的手不放,隨即又將他抱起來放到地上,同時投過去一道狠巴巴的眼色,意味深長地用拳頭在側邊衣袋上嘭嘭地拍了兩下。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