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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短暫溫和時光,他狹窄的家裡,竟然還私藏了許多民國年間的電影畫報和其它書籍。在我們飢渴的童年,聽他對一群完全隔世的孩子,指著一些舊日明星,講述一些匪夷所思的電影故事;彷彿一個白頭宮女,在回憶天寶繁華――那就是我們開啟童蒙的精神大餐了。

么叔是我見過的少有的溫和男人,也許是那時的身份,決定了他必須對所有的人事都謹小慎微。但是他的溫和不是那種點頭哈腰式的謙卑,他永遠不卑不亢的微笑著面對他的一切厄運。既不對孩子們使氣光火,更不會和那些客戶吵架扯皮。鄉人們修好了一件破爛的物什,總是願給幾文就是幾文。現在想來,他是見過大錢和大世面的人,即便失路潦倒了,身上依舊秉承著一種貴氣;哪怕江山板蕩,銅駝荊棘,也無法磨去那些曾經的教養。

似乎和古代一樣,遙遠京都的政爭,竟然也能波及王土的偏遠角落。即便是三省交界的古鎮,依舊無法在亂世偏安。文革的風暴起於青萍之末,卻要令萬千八不相干的平民之家填溝轉壑。在那一刻,藝華哥亞華姐和我的大姐,都因家庭成分的問題而相繼失學。

之後未久,又一道政令下達,為了備戰備荒,所有的還擁有城鎮戶口的“五類分子”家庭,要被驅趕下鄉務農。在小鎮還能憑藉無師自通的手藝,勉強購買口糧養家的么叔,又不得不面對新的厄運了。

么叔一家究竟是何時搬遷,最終又落戶於哪裡,在那段紛亂的童年,我已經記憶模糊。之後大姐也遠去平原農村了,我們兩家似乎突然失去了聯絡。以後零星的記憶是,亞華姐嫁到了遠方,藝華哥學當了鄉村漆匠,走鄉串戶為那些貧寒的新娘,描繪簡樸的嫁裝傢俱。藝華哥偶爾上街,會來我家小坐,那時只有我和母親在么叔故居的一間木屋裡生活。母親問寒問暖之後,往往會給他們一點糧票布票,寬鬆時候會讓他背一點大米回去。

再以後,我生病了,外婆從平原鄉下回來照顧,兩家的走動又似乎稍多起來。但記憶中似乎都是么娘上街趕場,蹣跚的出售一點蔬菜,總要留下一捆給我們送來。而外婆是一個極為感傷的老人,總要拉著么孃的手唏噓半晌,最後回贈一點什物。

但是么叔似乎從來沒有進過我家的屋,即使偶爾上街經過,也只在屋簷下駐腳小立,和外婆寒暄一番便託故離去。許多年之後,我才依稀懂得,也許這是他童年時代曾經錦衣玉食的畫堂高閣,如今人去樓空,他的自尊使他不願再回眸這些蛛網燕泥了。

我是在我開始少年樵夫的短暫歲月裡,真正開始認識么叔的。

么叔那時下放在一個叫著萬家涼橋的小村,他似乎有意保持著和當地原住民一點距離,在凌亂的村舍外,搭建了一個土牆的簡陋房屋。雖然白屋空堂,倒也依山傍水,泉清石秀,不失為一個亂世荒年的隱居所在。

文質儒雅的么叔,即使在風聲鶴唳的年代,也始終保持著一點讀書人的底色。在食不果腹的飢寒日子裡,他竟然還能在可憐的一點自留地邊上,種上一些蘭菊芍藥,房後還手植了一片竹林;使他的寒舍遠遠看去,要比那些周邊的農家,多出許多秀色和清氣。

那時我們這群野孩子的樵徑,偶爾要經過他的村舍,我有時便取道小憩,成為么叔一家的稀客。在正午的陽光下,么叔把我引到修竹邊乘涼,兩張木椅,一杯清茶,即使面對的是我這樣一個少年,他也仍舊保持著一種應有的禮數。他似乎還沒遺忘他曾經教書的身份,在閒談中也儘量吐露珠璣,暗含著一些處世為人的訓誡。他指著竹林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子能使人高尚其志。我雖然常常對他的話似懂非懂,但許多潛移默化的薰陶,在今天的我看來,確實是我一生都在受用的。

么叔有一把老式的二胡,龍頭絲絃,音色古樸。有時我去,會遠遠的就聽見那琴音在山谷裡嗚咽。他會一曲奏完,才抬眼和我平靜的說――這是《聽松》,或者說這是《空山鳥語》。偶爾聽到一些如泣如訴的旋律,他老眼中溢位幾絲蒼茫,在我長大之後才熟知,原來是《良宵》《江河水》等等。我不知道在么叔的心中,埋存了多少更為苦澀的音符,有誰曾從他這個鄉村農夫的絃索上,讀出他的高尚教養和顯赫身世。

我是偶然從父母的一些感嘆裡,隱約的知道一點么叔的舊事的。而且隨著運動風暴的衝擊,也逐漸能夠感受那種作為地主子女的原罪。

一天,我幼稚的問么叔――鄉下的生活比你過去要苦多了吧?么叔緩緩嚥下一口苦茶,彷彿自言自語的說道――人一輩子,原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