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林府積年的老嬤嬤劉氏。四個一等的大丫頭,林母給的碧水、榴雲,賈敏給的月清、水泠,皆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十分穩妥能幹,還帶了幾個伶俐的小丫頭預備著使喚。秦氏笑道:“這才是咱們家姑娘出門應有的勢派!”
林母笑道:“說甚麼勢派,不要叫人瞧見了笑話咱們府上寒酸也就罷了。總是家裡幾輩子的規矩體統。姑娘們出去了;跟的人帶的物件有了體面,咱們作尊長的面上才有光彩;也不墮了家風門聲。難不成是為了擺闊不成?”又囑咐兩位奶媽子:“我可把姑娘交給你們了,可要細心照料,添衣飲食諸事俱要經心,莫要由著姑娘的性子來。我看趙太醫開的硃砂養神丸很對症,早起時記得叫姑娘用鹽湯服了。”兩位奶嬤嬤唯唯諾諾,連聲答應了。
又回頭對兩位教引嬤嬤交代道:“你們是姑娘的教引嬤嬤,姑娘的諸般行事,你們都要提點些。你們是長輩給的人,比別的媳婦媽媽更不同,姑娘但凡有什麼不妥,該勸的要勸,該諫的要諫,該攔的要攔。姑娘的規矩禮儀也莫要放鬆了,雖說去親戚家裡不好像在家中一般每日抽一兩個時辰學習,也要抽出空子來教,莫要放縱了。回來姑娘的規矩鬆了,我只合你們說話。”
兩個嬤嬤也恭敬地應了,田嬤嬤在林母面前格外有體面,笑著說道:“剛好去親戚家裡做客,正好練習見外家親戚長輩的禮。”林母點點頭,笑道:“你既如此說,等姐兒回來了,我瞧瞧姐兒長進了不曾。”又看了一回包袱衣裳鋪蓋,讚了賈敏細心,才摟著黛玉說話:“住個幾日便回來,祖母可想你呢。”黛玉笑著應了:“我也想祖母呢。祖母只管和蝠兒玩幾日,我就回來了。”
林母點點頭,還要囑咐甚麼,出神了半晌,才推了推黛玉道:“去跟你伯母、母親辭行罷。”賈敏昨晚已經細細交代了黛玉,這會子也沒甚麼話說,只是笑道:“代我在你外祖母膝下儘儘孝吧,可別惹了你外祖母不高興。”黛玉將臉一撇,嘟囔道:“是。”又向秦氏辭行,秦氏笑道:“你昨日不在,蝠哥兒唸叨了你一日,快去和他說說話。”
蝠哥兒卻是被鄒氏抱在懷中,正拿著黃澄澄的橘子引他玩呢。蝠哥兒伸手要去抓那橘子,口內喊道:“香,好香。”不想小手兒肉鼓鼓的,倒是抓不牢,反把橘子撥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滾道了林珩腳邊。把蝠哥兒急得滿口亂喊:“橘子,橘子。”鄒氏忙又從高几的白玉冰紋果盤中又抓了一個橘子給他。誰知蝠哥兒不要,手裡指著地上的那顆橘子亂點。
還是林珩親手拾了橘子走過來遞給他,他才罷休。鄒氏恨恨點了一下他的額頭,笑罵道:“小磨人精。這橘子和那橘子有什麼不同不成?偏要這個。”蝠哥兒喜笑顏開,才不管鄒氏說什麼,雙手小心翼翼抱住橘子遞給黛玉,嘰嘰喳喳道:“姐姐吃。”把黛玉喜得眉開眼笑,小姐弟擠在一處咕咕唧唧半日,說個沒完。鄒氏左右攬了她們姐弟兩個,竟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黛玉摸了摸蝠哥兒的嫩臉,心裡很是不捨,到底向眾人辭完行,和蝠哥兒手拉手走到房門口,才由著一大群人圍隨而去。到了垂花門外的大廳上了車,由奶孃王氏陪著黛玉坐了一車,別的嬤嬤丫頭們各自上了後頭的小車。林賈兩府的家人護衛有一二十人,都騎上牲口跟著轎車往賈府而去。
馬疾車快,不一時便到了賈家,從正側門長驅直入,到了賈母這邊的垂花門前才停住車,眾車伕退出。後頭的婆子丫頭們趕忙下了車來接。才下了車,便看見元春迎了出來,笑盈盈道:“妹妹可來了,老太太都打發人出來瞧了三四次,再不來,可該急了。”黛玉忙上前問好:“怎麼敢勞動姐姐出迎?”話音未落,從元春背後忽然閃出一個稚童來,笑道:“不單姐姐來迎,我也來迎妹妹。”
黛玉定睛一瞧,這粉妝玉琢的小童不正是寶玉,抿嘴微微一笑:“哪個要你來迎?”寶玉聽了,不以為訕,更覺親熱,笑嘻嘻道:“是我自個要來迎。”元春聽他們小兄妹拌嘴,倒覺得格外有趣,一手牽了一個就往垂花門裡頭走。進過穿堂,轉過插屏,出了花廳便是賈母的上房。正面五間上房,皆是雕樑畫棟、富麗堂皇。臺磯上坐了幾個穿紅著綠的俏麗丫頭,見他們進來,忙趕上來行禮,笑道:“可盼來了。”
於是三四人爭相打起簾櫳,一面聽人回話:“大姑娘、寶玉和林姑娘來了。”黛玉方進入房內,先給坐在榻上的賈母行了禮,被賈母摟入懷中親香了一回,又說了許多關心的話兒:“坐車累不累?”“不必想家,外祖母這裡便同家裡一般。”“不要拘束,要吃要頑儘管跟我說。”元春悄悄地向寶玉笑道:“可把你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