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二十二章
下午章修嚴依言帶袁寧去謝老家。
謝老得知那不是章家的孩子,嘆了口氣,說:“也不知那是誰家的。”
章修嚴說:“是在山裡被發現的,那邊是個空村,被洪水衝過以後房子都倒了。前些天有人去考察才發現的,考察團裡有與我們家相識的人,見了那長命鎖馬上通知我們。”
袁寧也不知道這些事,在一邊聽得入神。
“考察團的人說,那孩子似乎是被埋過的,只是埋得淺,這幾天那邊下了大雨,就把蓋著的泥土都沖掉了。”章修嚴嘆了口氣,“我去查過,那邊似乎犯過‘瘟病’,村裡的人都病死了大半,剩下的全都已經遷走,一時間找不到半個那村子的村民。我們只好在公墓那邊買了墓地,將那孩子葬下去了。”
謝老把事情往好處想:“會不會是你弟弟遇上了那孩子,與那孩子成了朋友,那孩子卻病死了,你弟弟傷心之下把長命鎖與那孩子一起埋了?”
章修嚴心臟一縮。
這個可能性,章修嚴也想過千千萬萬遍。只是那時他弟弟才那麼小,如果逃過一劫之後又碰上這樣的事,他弟弟受得了嗎?
就算是他,說不定也會崩潰。
而且一個那麼小的小孩,在那種地方能走出多遠?等結果的時候他親自去了一趟,那延綿不斷的荒野和山路,似乎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要從離那邊最近的鎮子走一趟,至少得花三四個小時。
章修嚴說:“我和父親叫人在周圍找了,現在還沒有訊息。”沒有訊息,其實也算是好訊息。
謝老說:“你弟弟是個好孩子,吉人自有天相。”
說的人和聽的人都知道,這其實只是用來安慰自己的空話。一個從來不曾獨立生活、從來不曾離開過家人的孩子,如果真的被衝到那種偏僻可怕的地方,有多少活下來的可能?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沉凝。
袁寧胸口有些發悶。
他知道黑暗和孤獨有多可怕。
如果他一個人流落到那樣的地方,一定沒有辦法找到回家的路吧?
但是,也許四哥比他聰明呢?
袁寧忍不住抓住章修嚴的手。
即使章修嚴什麼都沒說,他卻莫名地知道章修嚴這一刻很難過,需要人安慰。
章修嚴看了袁寧一眼,不願意袁寧察覺自己的軟弱。他穩了穩語氣,說:“不是要給謝爺爺祝麵條嗎?”
袁寧說:“對!謝爺爺我學會煮麵條了!我可以煮給你吃嗎?”
謝老微微頷首,讓過來準備晚飯的鐘點工在旁邊看著袁寧。
袁寧跟著鐘點工往廚房走,走到轉角時悄悄回頭,只見章修嚴用手撐在眼睛上,似乎想將什麼東西擋回去。他鼻子一酸,心裡也難受起來,不由誠心誠意地為從未謀面的四哥祈禱著——
四哥一定要活著——
一定要活著回來啊!
袁寧沒學什麼花樣,面很快下好了,他親自捧樂一碗給謝老,自己和章修嚴也分了一碗,三個人不再提剛才的話題,一口一口地把面都吃完。等面沒了,謝老還把湯也喝了大半。
袁寧有點不好意思:“謝爺爺,湯我沒嘗過味兒……”
謝老說:“沒關係,把麵湯喝乾淨是你謝奶奶的習慣。她小時候窮慣了,喝幾口麵湯都覺得是天大的美味,更何況是這種加了蛋的湯。我以前總笑她改不了這窮酸毛病,她卻說喝點暖湯,對胃好……”說著他也有些出神。
袁寧也小口小口地抿了幾口,想起二嬸從來不煎蛋,只煮雞蛋羹或者做湯,這樣每個人都能嚐到一點。
雖然這世上讓人快樂的事情那麼多,但是為什麼讓人難過的事情也一樣多?
他真希望所有人都不會死,所有人都不會分開,所有人都能高高興興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能呢?
“喝完胃確實暖暖的,”袁寧摸摸自己胃所在的地方,“大哥,胃是在這裡嗎?”
章修嚴認真看了看袁寧摸著的地方,搖頭說:“還要再下面一點。”
袁寧說:“那肯定是它正在往下跑,我覺得這裡暖洋洋的!”
章修嚴說:“應該是。”
他們兄弟倆一個嚴肅一個稚氣,謝老聽著他們說話,剛才的傷神不知不覺少了幾分。
很快地,他又聽到袁寧結結巴巴地喊:“大、大哥!”
章修嚴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