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場》/春溪笛曉
第十八章
第二天,章家來了個新的園藝師。春天的尾巴已經不見了,夏季的氣息越來越濃,園中的花木要麼需要修剪,要麼需要替換,園藝術帶著他的兩個學徒過來做初步評估。
袁寧很好奇,得到許可之後跑去花園,跟著園藝師滿園跑。章家花園很大,沒有花的地方都鋪著翠綠的草地,它們的腰最細,風一來就學著彎腰。
袁寧看到有小草彎得特別賣力,不由好奇地追問:“你為什麼把腰彎得特別低呀!”
小草說:“因為我不想被剪短。剪草機一過來,我就貼著地面彎下!”它驕傲地站了起來,“你看,我有這麼長了!比別的小草都長!”
咔擦。
一個學徒拿著剪刀走過來,把那棵長得特別高的草剪短。學徒才十六七歲,面板被曬得黑黑的,牙齒卻很白。學徒朝他露齒一笑:“雖然有剪草機,但還是得用人工補補。”
見那棵小草彎下腰嚶嚶嚶直哭,不願再和他說話,袁寧忍不住問:“它們會不會很疼啊?”
學徒莞爾。果然是個小孩子,問的問題都這麼天真。他說:“不會的,它們和我們不一樣,不會疼的。要把它們剪得齊齊整整才好看,要是由著它們長的話,它們一定會長得亂七八糟。”
袁寧若有所思。
學徒繼續去補漏。
這時章修文從外面回來了,見袁寧蹲在那裡冥思苦想,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說:“寧寧,你在這裡做什麼?”
袁寧說:“那個大哥哥說,草要修得齊齊整整的才好看。”
章修文一怔。
袁寧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望向章修文。大家都誇三哥聰明,學什麼都很快能學會,大哥也說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三哥。他小聲問:“小孩子是不是也是這樣啊?”
要聽話,要乖,才能討人喜歡。
他們努力想做到的東西,在大人眼裡是不是都像在胡鬧呢?
章修文定定地看著袁寧。他隱約有些明白大哥比較喜歡袁寧的原因。這孩子太聰明,也太敏感,別人不經意的一句話都會被他牢牢記在心底。
章修文說:“人和小草當然是不一樣的。”他乾巴巴地說完後,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也會詞窮。
真的不一樣嗎?
他不正是小心翼翼地按照章修嚴他們的要求去做,一刻都不敢停歇,生怕自己沒辦法讓所有人都滿意。
事實上哪有讓所有人都滿意的可能?
袁寧等不到章修文的下文,又見章修文臉色不對,頓時不敢再說話。好在這時另一棵年長的小草開口了:“小娃娃,你不用替它傷心,等一下風一起來,它馬上又精神了。這裡其實還算好的,在野外可沒有人來修剪我們。外面的世界是很殘酷的,我們得為陽光和水分爭得你死我活,哪能像現在這樣健健康康地長大——這是一顆遠方飄來的種子跟我說的,它說它真羨慕我們,很想在我們這邊紮根。”
“這樣嗎?”袁寧聽得入神。
“就是這樣的。”年長的小草說,“先得活下來,然後才能想別的啊!”
“即使生在野外,我也能活得很好!”那棵正在哭泣的小草不服氣地爭辯起來。
“可是我們都不行。”年長的小草反駁,“我們不能長在野外,就像外面來的種子不能長在我們這裡一樣。我們根扎得不夠深,搶不到水;葉子長得不夠高,搶不到陽光——所以這裡才是我們的家,每年定時修剪,能讓我們長得更好,也能讓我們更多的同伴活下來。”
“那為什麼不把根扎深一點,把葉子長高一點?”年幼的小草梗著脖子說。
年長的小草只能靜靜地看著它,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因為做不到。”袁寧暗暗想到。
這個世界這麼大,他認真去學,認真去看,也只能看到朦朦朧朧的一角。那麼小那麼小的一角,已經讓他很難招架,若是讓他一個人去面對那麼大的世界,他肯定做不到的。
袁寧說:“因為我們還小。”
章修文也回過神來,看向袁寧。
袁寧說:“長大了,肯定就不一樣了。小時候大家都要上學,都用一樣的課本,都上一樣的課,但長大後每個人做的事卻都不一樣,可以當律師,可以當巡警,可以當老師,可以當醫生,也可以當園藝師,”他把自己知道的職業掰著手指數完,仰頭看著章修文,“三哥,是這樣的對吧?”
章修文說:“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