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大哥肯定不會開心。他是不是又變成多餘的了?又變成了別人的負累?袁寧躺上床後還在胡思亂想,一點睡意都沒有,睜大眼睛看著白花花的天花板。
這時門被敲響了。
袁寧愣了一下,一骨碌地爬起來,跑去開門。門口站著的是章修文,章修文抱著藍色的枕頭,眼睛也映著淡淡的藍色,看著有點幽沉。章修文說:“哎,一個人睡不著,不如我們一起睡。”
袁寧呆呆地應:“好。”
袁寧手腳並用地爬上床,章修文也鑽進了他被窩。章修文手天生有點涼,腳也是冷冰冰的,這春寒料峭的天,他凍得像是回到了冬天。
袁寧被他的手腳碰過來,冰得一激靈,更沒了睡意。他眨巴一下眼睛,看著章修文好看的眉眼。章修文比他大兩三歲,但非常聰明也非常出色,從來都不用大人們操心,就連自己去音樂館那邊上課家裡也很放心。
相比之下,他實在太笨了。
袁寧見章修文關切地看著自己,心裡暖暖的。他把自己心裡的忐忑問了出來:“三哥,要是四哥不喜歡我怎麼辦?”換成是他,他也不會喜歡的。在自己被迫離開家、獨自流落在外的時候,家裡突然多了一個人叫自己的媽媽做媽媽、叫自己的大哥做大哥。四哥是很好很好的人,可是心裡總會在意的吧?如果四哥回來後因為他的存在而不開心怎麼辦?
章修文看著袁寧憂心忡忡的眼睛,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說:“就算不喜歡也不要緊,誰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可是,”袁寧低下腦袋,“我好像又變成多餘的了。”
“不會的。”章修文說,“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家裡沒有人把你當成鳴鳴,你是你,鳴鳴是鳴鳴,就算鳴鳴回來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袁寧一語不發。
“你信命嗎?”章修文突然問。
“啊?”袁寧愣住。
“我不相信。”章修文用自己也不算寬大的手掌裹住袁寧的手,“我不信命。以前我媽媽得了重病,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我。後來有人給我念了一段話,是個叫卡爾維諾的人寫的。”
袁寧被章修文的話吸引住了:“什麼話?”
章修文說:“卡爾維諾說,如果置身地獄,避免痛苦的方法有兩種:第一種很容易,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種很難,在地獄裡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學會辨別它們,使它們存在下去。”
袁寧聽得懵懵懂懂。
章修文說:“如果讓你來選,你會選第一種還是第二種?”
袁寧看書時看過地獄這個詞,知道它代表著死亡、代表著痛苦、代表著厄難。雖然他還小,卻隱隱約約地察覺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苦難,每個人都會有各種各樣的傷心。隨著他漸漸長大,這一切也許也會漸漸圍攏到他身邊,讓他連喘口氣都做不到——到了那個時候,他要麼學著去習慣,直到變得麻木;要麼學著去改變,把一切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習慣很容易。
改變很難。
袁寧安靜了很久,堅定地說:“我選第二種。”
章修文說:“看來我們天生該當兄弟,選的都一樣。”他笑嘻嘻地把另一隻手也搭在袁寧手上,“你的手真暖和,給我捂捂手。”
袁寧不是很習慣這樣的親近,可是章修文的善意讓他感到心安,也就乖乖讓章修文抓緊自己的手。
袁寧慢慢有了睏意。
就在他快要入睡的時候,章修文說:“喜歡不喜歡,是可以自己去爭取的。就算一開始不被喜歡的,努力一下也許也可以被人喜歡。”他輕輕地把下巴抵在袁寧柔軟的頭髮上,“不過,大家都喜歡你。”
袁寧往章修文懷裡捱了挨:“大家也都喜歡三哥。”
章修文說:“是嗎……”
是喜歡他,還是喜歡他努力又吃力地維繫著的優秀表象呢?有那麼一瞬間,章修文心裡掠過一絲迷茫。
但那絲迷茫很快就消失無蹤。
就是因為人人都喜歡優秀的孩子,他才要更努力啊。先改變自己,才有機會改變未來,不是嗎?
章修文抱著像小火爐一樣暖洋洋的袁寧,心漸漸安寧下來。他困了,也累了,沒一會兒就和袁寧一起進入夢鄉。
這個時候,章先生與章修嚴已經抵達聖羅倫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