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一動,韓逸洲卻掩飾了過去,似高興說:“這裡有兩間茅屋,一間在亭子邊,一間就在那邊的坡上。都是我住的,給你選吧。”
小魚說:“就是亭子旁的一間好了。”
韓逸洲說:“好。阿吉,你照顧一下趙公子。我今夜住到上邊去……樂魚,明日見吧。”說完,他孤身一人向那座草堂走去,月下影子消瘦,飄逸如詩。
名為茅屋,屋內溫暖,阿吉介紹:“此處的屋子下面有地下溫泉,溫度恆定,因此冬暖夏涼。”
趙樂魚聞到一股異香:“好奇特的香?莫非不是產自中原?”
“公子好眼色,就是西藏的香。因為主人可能居住,所以都用此香薰染。”
他對趙樂魚說:“裡屋瑪瑙梅花池子,麒麟嘴巴流出來的水就是溫泉水,公子沐浴後,將那邊的一個仙鶴向上翻一下,髒水就自動出去了……”
小魚笑嘻嘻的:“難為小哥,我自己來好了……過幾天我上街,買糖給你吃。”
阿吉臉又紅了。
趙樂魚發現屋內陳設相當清雅。一角的白石條案上刻著棋盤,翡翠和白玉兩色棋子擺放著殘局。圓桌中間是鏤空的,水晶面子下有幾尾金魚,遊弋水草之間。
牆上是展子虔的山水,還有墨色清楚的一首詩,書體酷似小王,大約是韓逸洲自己寫的。錄得乃是王維牡丹詩:
綠豔閒且靜,紅衣淺復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
他撫摸著床上白如皓雪的象牙席子,望著那個殘局。
小魚久久不能入睡,等到聽到從山坡上傳來悠揚的撫琴之聲,他不由得痴了。
第六十二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趙樂魚的爹爹是出名的老實人,一輩子最聰明的事就是娶了他娘。別人都說小魚生性伶俐,但偶爾也有和他爹一樣冒傻氣的時候。
小魚小時候跟著夥伴們在鎮上的果園裡偷果子吃,管園子的老爺爺出來追他們。頑童們一鬨而散,只有小魚眼睛尖,看到老爺爺摔倒了。他去扶他,結果就是被告上私塾,讓先生打紅了手心。
小魚記得當天下雨,爹爹來接他,給了買他一大包糖炒栗子吃。爹爹說:“凡是男子漢,就得當得起。兒子這回做的對,我也有面子。”
小魚問:“小夥伴們怎麼都跑了?”
爹爹牽著他的手:“人家是人家。你是誰啊?你不但要當得起,還要學會原諒人。”
趙樂魚午夜醒來,眼角溼漉漉的。他好久沒有夢過爹爹了,窗柩作響,他披衣而起。正要關緊它,意外的發現,那朵牡丹“側側清寒”在月光下開放了。花盤中間的蕊心,流光溢彩,楚楚動人。
他想起韓逸洲對此花的愛護,連忙轉出草堂。月色灑在花海上,宛如夢幻。光線暗處,正是山坡,有人臨風站立,眺望著什麼:正是韓逸洲。
自從出京城以來,韓逸洲就一直非同尋常。趙樂魚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腳下加速,悄悄的向上走去。
到他背後,小魚才發現:韓逸洲面向的只是一個水譚。水色澄碧,深不見底。他猶豫片刻,才伸手去碰韓逸洲的背,說:“逸洲,你還不睡?半夜三更的,我還當是鬼呢。”
韓逸洲慢慢的回頭,清麗絕俗的面孔上垂著幾絲被露水溼透的髮絲。他有氣無力的喊了聲:“小魚?”
“是我。”
韓逸洲聲音虛無縹緲:“你說人能不能重新開始呢?”
“當然,我是怎樣的處世?你當然知道我的答案。人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呢?”
韓逸洲深深注視他,趙樂魚剎時有點喘不過氣來。韓逸洲道:“我剛才看到我的寶貝牡丹開花了。我也在想,小魚,你救過我一次,燒壞了一隻手,後悔嗎?”
老實說,趙樂魚出生至今,都沒有碰到個男人如此說話的,但他面對的是韓逸洲,他也一點討厭不起來。他直覺怪怪的,只好摸摸鼻子,把韓逸洲拉回面前的草屋。
他嘴上咕噥:“好了,好了,你不要胡思亂想。我看你是給花吸了精氣。著魔差不多……”
韓逸洲坐下,猛地抖了一下,屋裡只有一根蠟燭點燃,滿是燭淚。
趙樂魚正尋思找什麼給他擦乾頭髮,卻聽到韓逸洲笑了一聲:“我剛才還想:小魚會來麼?你真的來了……就像那夜在翰林院,我一個人等死,想到你會忽然來麼?你也來了……”
趙樂魚不敢動,他感到某種極不對勁的氣息正在這小屋瀰漫。他喉頭作梗,腿如灌有千斤沉重起來。他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