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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宿費。伏蓋太太覺得一個富翁養四五個情婦是挺平常的,把情婦充作女兒也很巧妙。他把她們叫到公寓裡來,她也並不生氣。可是那些女容既然說明了高里奧對她冷淡的原因,她在第二年年初使喚他做老雄貓。等到他降級到九百法郎之後,有一次她看見這些女容之中的一個下樓,就惡狠狠的問他打算把她的公寓當做什麼地方。高老頭回答說這位太太是他的大女兒。

“你女兒有兩三打嗎?”伏蓋太太尖刻的說。

“我只有兩個,”高老頭答話的口氣非常柔和,正如一個落難的人,什麼貧窮的委屈都受得了。

快滿第三年的時候,高老頭還要節省開支,搬上四層樓,每個月的房飯錢只有四十五法郎了。他戒掉了鼻菸,打發了理髮匠,頭上也不再撲粉。高老頭第一次不撲粉下樓,房東太太大吃一驚,直叫起來;他的頭髮原是灰中帶綠的醃…顏色。他的面貌被暗中的憂患磨得一天比一天難看,似乎成了飯桌上最憂鬱的一張臉。如今是毫無疑問了:高老頭是一個老色鬼。要不是醫生本領高強,他的眼睛早就保不佳,因為治他那種病的藥品是有副作用的。他的頭髮所以顏色那麼醜惡,也是由於他縱慾無度,和服用那些使他繼續縱慾的藥物之故。可憐蟲的津神與身體的情形,使那些無稽之談顯得鑿鑿有據。漂亮的被褥衣物用舊了,他買十四銅子一碼的棉布來代替。金剛鑽,金煙匣,金鍊條,飾物,一樣一樣的不見了。他脫下寶藍大擻跟那些華麗的服裝,不分冬夏,只穿一件栗色粗呢大褂,羊毛背心,灰色毛料長褲。他越來越瘦,退肚子掉了下去;從前因心滿意足而肥胖的臉,不知打了多少皺擱;腦門上有了溝槽,牙床骨突了出來。他住到聖…日內維新街的第四年上,完全變了樣。六十二歲時的麵條商,看上去不滿四十,又胖又肥的小財主,彷彿不久才荒唐過來,雄赳赳氣昂昂,教路人看了也痛快,笑容也頗有青春氣息;如今忽然象七十老翁,龍龍鍾鍾,播搖晃晃,面如死灰。當初那麼生氣勃勃的藍眼睛,變了黯淡的鐵灰色,轉成蒼白,眼淚水也不倘了,殷紅的眼眶好似在流血。有些人覺得他可憎,有些人覺得他可憐。一般年輕的醫學生注意到他萬唇低垂,量了量他面角的頂尖,再三戲弄他而什麼話都探不出來之後,說他害著甲狀腺腫大。②

有一天黃昏,吃過飯,伏蓋太太挖苦他說:“啊,喂!她們不來看你了嗎,你那些女兒?”口氣之間顯然懷疑他做父親的身份。高老頭一聽之下,渾身發抖,彷彿給房東太太刺了一針。

“有時候來的,”他聲音抖動的回答。

“哎啊!有時你還看到她們!”那般大學生齊聲嚷著,“真了不起,高老頭!”

老人並沒聽見他的答話所引起的嘲笑,又恢復了迷迷糊溯的神氣。光從表面上觀察的人以為他老態龍鍾。倘使對他徹底認識了,也許大家會覺得他的身心交瘁是個大大的疑案;可是認識他真是談何容易。要打聽高里奧是否做過麵條生意,有多少財產,都不是難事;無奈那般注意他的老年人從來不走出本區的街坊,老躲在公寓裡象牡蠣黏著岩石;至於旁人,巴黎生活特有的誘惑,使他們一走出聖…日內維新街便忘記了他們所調侃的可憐老頭。頭腦狹窄的人和漠不關心的年輕人,一致認為以高老頭那種寒輪,那種蠢頭蠢腦,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財產或本領。至於他稱為女兒的那些婆娘,大家都接受伏蓋太大的意見。象她那種每天晚上以嚼舌為事的老太婆,對什麼事都愛亂猜,結果自有一套嚴密的邏輯,她說:

“要是高老頭真有那麼有錢的女兒,象來看他的那些女容,他決不會住在我四層樓上,每月只付四十五法郎的房飯錢,也不會穿得象窮人…樣的上街了。”——

①本書中所說的晚餐,約在下午四點左右。公寓每日只開兩餐。

②面角為生理學名詞。側面從耳孔至齒槽(鼻孔與曰唇交接處)之水平線,正面從眼窩上部(即額角最突出處)至齒槽之垂直線,二線相遇所成之角,稱為面角。人類之面角大,近於直角;獸類之面角小,近於銳角。面角的頂尖乃指眼窩上部。甲狀腺腫大之生理現象往往為眼睛暴突,津神現象為感覺遲鈍,智力衰退。

沒有一件事情可以推翻這個結論。所以到一八一九年十一月底,這幕慘劇爆發的時期,公寓裡每個人都對可憐的老頭兒有了極其肯定的意見。他壓根兒不曾有過什麼妻兒子女;荒瀅的結果使他變成了一條蝸牛,一個人形的軟體動物,據一個包飯客人,博物院職員說,應當列入加斯葛底番類①。跟高老頭比較起來,波阿萊竟是老鷹一般,大有紳士氣派了。波阿萊會說話,會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