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眼下,只要把封上的火口搗個洞,裡邊的磚就燒起來,那磚有多半是壞貨。”
“你不去給我爹磕個頭?好歹他也做過你兩年掌櫃哩。”
“要去的……我這就去,這就去。”
火工去了,他走路身子一個顛兒一個顛兒動,雙肩搖搖又擺擺。
狗 戲
太陽至西,紅紅亮亮,山上、野地、麥田、草坡、村頭、磚場,到處都沐浴在日光中。家裡哭喪的聲音,隨風蕩過來,又隨風蕩回去。
剛走過的兩條黑狗,咬進村裡,又咬出村來,吠叫聲一陣一陣。
我朝西窯走過去。
我用鍁在西窯的封火口上搗了兩個洞。
我用兩個薄坯擋住洞裡的火光。
我從西窯出來時,那兩隻黑狗跑到了磚場上。它們忽然不再撕咬,不再吠叫,在磚場的坯架間你追我,我追你,像出戏。有幾隻烏鴉,從耙耬山上飛下來,落到場邊的大樹上,盯著狗戲,呱呱呱呱叫得極炸耳,如給狗戲配敲叫。
鄰孝叩首三作揖
家裡淡了熱鬧。
女主孝初禮已完,第三輩孝子行禮粗粗糙糙,且都男女合併,總管那邊喚叩頭——這邊孝子頭戴白孝,把頭勾一下,那邊喚作揖——這邊兩手一合,在胸前一豎,完了。夕陽從院中移至院邊,如飄揚的一方紅旗。看熱鬧的女人們漸次回去,又該燒飯啦。
飯前,必須得讓爹穿上壽衣。總管著急,行孝令喚得草草了事,他把“次孝一叩首”、“次孝二叩首”、“次孝三叩首”和“次孝三作揖”,一併叫為“次孝叩頭作揖——快一些!”
祭儀一簡化,其中就沒了滋味,鄉間文化淺薄了,使人一眼看到底,人們就愈加覺得喪事冰冷。
看熱鬧的人都走了。
院子中只站有孝子和事上雜人。
我從窯上回來。初禮已行到鄰舍、遠親,嫂和姐都週週正正跪在爹的兩側。哥在門口等我。他滿臉急性,兩眼著火,見面就問哪去了?我說你剛才哪去了?他說我在廁所解大溲。我說我到門口找你啦。他就回頭掃一眼院落裡,對總管叫了一聲我兄弟回來了,然後對我道,總管有事給咱弟兄倆商量。
“是嫌錢不夠?”
“不是。”
“啥事?”
“他來你就知道了。”
總管聽得哥喚,叫了一個徒弟,替他叫著禮令,就撩下長袍,從院裡走出來。
門外的風景,自然要比家裡清秀,山為山、坡為坡、梁為梁。天瓦藍柿紅、風草青土苗、田半紫半碧;還有擎在秋天上的樹,鬧在村頭的狗,掛在坡上的羊,停在房脊上的鳥,綴在雲中的鴉,都被西去的太陽撫弄出別種樣子的顏色。總管一出門,就仰天出了一口氣,說聲錢難掙、屎難吃。然後看看哥,看看我,又看看哥,再看我,最後把我倆朝大門一邊拉了拉,臉上就成清清潔潔一片聖地了。
“知道吧?”
“啥?”
“你們爹還沒斷掉最後那口氣。”
我哥倆都怔住。
“不會吧?”
“我剛才走近看了,他的臉上還紅潤。”
哥說:“他先前每早都喝土參煮雞蛋。”
總管說:“我這輩子辦過三百多次喪事,死半晌臉還透紅的人,上半數的能救活。”
我說:“我爹也能救活嗎?”
黑烏鴉(11)
總管說:“我萬一救活他,你哥倆得照樣把兩千五百塊的喪費付給我。”
我說:“天下哪有這種理。”
總管說:“聽你哥的,哥大你小。”
哥說:“總管,你這是成心從我弟兄倆身上敲筆錢。”
再說話兒,總管扭轉身子,幾步流星,又回到院落,把徒弟往邊上一推,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咳了一嗓,抑揚頓挫喚:
“鄰孝叩頭三作揖——”
“再作揖——”
有群烏鴉飛過去
有群烏鴉從我家門口飛過去,叫聲翠麗稠密,屎就屙在我家大門口,滴滴答答落在我腳前,哥腳前。
兄弟一致
咋辦
聽哥的
這麼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
爹死自然哥如父哥能做了主
總管說的是爹沒死
總管也沒說爹一定就活著
總管說能救活咱不能眼看著爹死去
可總管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