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砍肩膀,他頭一晃,正好。”
“啥正好?”
“砍在頭上。”
“你身上有血嗎?”
“那麼長的鍁把。”
“鐵鍁呢?”
“扔了。”
“你家的鍁?”
“在工地上亂抓的。”
“怎麼就肯定是你砍的人死了?”
“還有人被砍了頭?”
“沒有。”
“那就是了。”
“張老師,你老實篤厚地教半輩子書呀。”
“那天不去工地就好了。”
“我都不敢相信是你殺了人。”
“可真的是我。”
“見過老支書大林哥和鐵鎖嗎?”
“沒有。”
“他倆和你說的一模樣。”
“你信他們?”
“有人承認就好,讓公安局來判認是誰殺的。”
“公安局今天來人?”
“中午就到……我說張老師,真是你砍的?”
“真的是。”
“以後的日子你都想過沒?”
“全都想了,不給村裡添麻煩。”
“真是你我立馬派人把你娘送到縣醫院。”
“治病花錢,村長你把我家房宅賣了。”
“這你別操心。我讓全村的媳婦輪流侍候她。”
“這樣我就無牽無掛了。”
“和大林、鐵鎖比起來,還是你留的麻煩少。”
“學校的孩子……千萬別誤人前程。”
“你放心,我再派一個高中生。”
“村裡……有高中生?”
“我家老三明年畢業,為了孩子,讓他早些下學。”
“對……老三。”
“天可真冷。”
“今天下雪早。”
“還有事嗎?”
“沒了。”
“回去再想想,公安局的人八點來鍾到。”
“我就擔心……學校的孩子。”
“這你放心。說過讓你放心你就放心。”
“我走吧。”
“不坐了,昨夜我一夜沒睡。”
“那你睡。”
“公安局的人一到我通知你們三個來自首。”
“三個都來?”
“他們兩個也硬理得很。”
“村長……”
“你準備準備吧,把學校那一攤先交給老三。”
“謝了……村長。”
“回吧,下死心了就抓緊辦一些後事。”
十四
從村長家出來,街面上才有一兩行腳跡。雪不知什麼時候歇了。太陽透明地曬在山地。東邊的天空,亮得能看穿其不過是張薄紙。依然的冷。冷得潮溼,臉上粘粘地似有水珠。拐過一道彎兒,衚衕風猛地襲來,張老師禁不住寒顫一下。
張老師收住腳步,孤樹一樁地直在樑上。
夏天的時候,地上生著青煙。小學放了麥假,張老師在田裡割麥,兒子在身後拾穗。渴了,說到溪裡提些水來。兒子去了,久久的不回。六月中旬,正是白雲紅樹,炎得自是十分可以。渴急了,立在溝邊高喚,聽到溪裡有撲通的聲音。箭步下去,就見兒子在溪池裡一沉一浮,打撈上來已是隻有奄奄的一息。水池原是積一人深水,供村人夜間洗澡用的,不想強就滑了進去。往年,去那打水的都是梅,無論夏天喝飲,還是秋天栽紅薯秧苗。梅走了,強自該在鄉村作為大人使用。這是他第一次如娘一樣到河邊打水。水冷得過分兒,如這裡臘月的雪。張老師抱著孩子通身流著熱汗,一路上急喚,救救我們家的孩子!救救我們強!救救我們家的孩子,救救我們強!他的嘶喚聲扯天連地。爬上山樑,村人都已聚了一群,說,快!快!村長的哥哥在他家田裡割麥。
張老師往西跑。大夫家的麥田在梁西。
大夫正在田頭樹陰下吸菸,看見滿村人馬潮過來,轉過身子,張老師就抱著孩子跪在了他面前。
“怎麼了?”
“水淹啦叔……你救救他。”
大夫把孩子接來放在地上,讓孩子的水肚仰在天空,按按,又翻翻孩子眼皮,提起孩子的腳脖,如提一捆柴草,一扔一摔,孩子就頭朝下落在他的後背,雙腳勾著他的雙肩。太陽烤在頭頂,樑上新修的馬路寬寬平平,直伸到山的那邊。大夫在馬路上跑得風疾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