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臉上含著許多水嫩,看上去也順心可意。問她村長在家嗎?她沒有說話,回屋去了一會,出來說讓你進去了。
村長家承包了一個磚窯,沒人敢包的時候村長包了,應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那句老話。眼下那磚窯已經發展為磚廠,不僅四鄰八村蓋房要用那磚,就連縣委縣政府蓋辦公大樓,也得來磚廠拉貨。更要緊的是,村人能做生意者無幾,其餘皆在磚廠做工。這磚廠給村長家帶了多少收入,村人向不過問,確實因為磚廠,村人才大都蓋了瓦房,卻是鐵的事實。因此村人擁戴村長如同擁戴一個黨和救命菩薩。進了村長家,上了樓去,村長極平易地讓保姆倒了茶水,把通紅的炭火推到屋子的中央,說有事?
說沒啥兒事。
屋裡暖洋洋的,讓人瞌睡。樓外的臘月,卻是冷到公平,無論山上、梁背還是張家營別人的住戶,都阻擋不了臘月的到來。村長坐在藤椅上,打了一個哈欠,笑笑說不會沒事吧,才如實地告訴村長說:“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頭。” 。。
朝著天堂走(7)
村長端起保姆倒的茶,吹吹漂浮的紅葉,咂了一口。
“不會吧。”
“是真的。”
“你有那份兒膽?”
“一時失手,哪想到人就死了呢。”
“你打算怎麼辦?”
“殺人償命,我不連累咱張家營。”
村長在屋裡走了幾個來回,最後站在窗前,凝目而視窗外的天空,說這是去死,少說也是無期徒刑,你可要想清楚,趁現在公安局的人還沒有到,把話收回還來得及。想了想,村長又說,來投案不是你一人,他們都說是一時失手,哪兒想到人就死了呢。也都說殺人償命,不連累張家營。我思前想後,讓別人走了好些,留下你村裡還有用些。村長的話慢慢晃晃,帶著一絲絲暖氣,飄過來卻使人感到像穿壁的冷風襲向心坎。想既然好不容易地來了,成了這個角色,那麼,就如唱戲似的往下演唱著再說。順著命運所示的方向,儘自己的膽略往前走吧。於是,忙不迭兒跪將下來,哀求說:
“村長,你讓我死了去吧!”
村長沒有回頭,審問似的問人到底是不是你砍的?想說是,又怕村長料定不是,反弄巧成拙,倒不如索性誠實,博得村長一份憐憫,成全了期望也許更好。默過一陣,囁嚅著說,人不是我砍的,可我是誠心不想活了,你就把這機遇賜給我吧。然而事情,孰料適得其反。村長轉過身來,臉上硬了臘月的冰清,說看不出你一個篤篤實實的文弱書生,謊話說出來和真的一模一樣。老婆走了,再娶一個;孩娃死了,再生一個;老孃病了,到我的磚廠借錢去治。這一點小事就想短見,那還算個男人!不是我不讓你去死,你死了清涼寺小學咋辦?孩娃們誰來教他們識字?上邊來查孩娃們上學率我怎麼交代?回吧回吧。村長連連擺手,去床上披他的羊毛軍用大衣。那大衣是村裡的一個退伍兵送給村長的。退伍兵在新疆服役,用退伍費給村長買了這件大衣,村長安排他在磚廠做了推銷員。村長穿大衣時背對張老師,嘴裡直說回吧回吧,以為張老師已經走了,又去櫃裡從容地取煙,合櫃,轉過身卻看見張老師依然跪在那裡。
“起來吧,你這套剛才還見過,大岡來和你一樣,說不讓去死就跪著不起來,我踢了他一腳,他才從這滾出去。”
張老師依然跪著不動,彷彿把戲被人看穿了,臉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羞愧。連剛才說的許多話也都在村長面前片片青紫,失卻了原來的顏色。本來是真的,被人看作了假的,就只有把心割出來,血淋淋擺在面前讓人信以為真。望著村長那一張生氣的臉,張老師覺到血管流的不再是血,而是紅彤彤的火。他咬了咬嘴唇,忽然取一把刀子,冷光寒寒地抵在自己心口,說村長,你讓不讓我死我都死定了,你不成全我那隻好我自己成全自己了,只求你明天公安局來領人,你說一句我是畏罪自殺就行了……
醒來的時候,張老師的雙眼在夜裡惘然地睜了一夜。
九
似睡似醒地躺著,疑是蜻蜓的翅膀在一片兒一片兒飄飛,卻原來是旋落的雪花,綿綿地舞滿了窗外。原來雪竟下了一夜。被雪染溼的夜間,黑和白匹配得天衣無縫,混成一種濛濛的顏色,流溢在山樑上、村落裡。夜就是這樣如期降臨的。倘若是人,也許早就死了,料不到黃黃竟有這麼硬的生命。從田裡回來,它還臥在床上,進房時,方才發現鑰匙落在了床上。張老師用竹棍去床上挑那鑰匙,挑來挑去,反掉到了床下。準備在竹竿上繞一鉤兒去釣,找了鐵絲回來,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