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跑了沒幾步,燈光已然出現在眼前,原來是個破敗的廟宇,山門早已傾圯,正殿倒也還周正,裡面已經有幾個少年在內避雨,殿中生著一堆火。
欽衛所的紛紛躲進廟宇正殿,囚車裡的犯人也被扶進來。一名欽衛一邊進殿一邊對旁邊的同伴道:“老劉,怪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就下這麼大雨了?西京這地夏天下這麼大暴雨可不多見。”
同伴道:“有什麼奇怪的,六月天,娃兒臉,說變就變。這麼大雨只是少見,又不是沒見過。倒是方才雨中明明見到此廟還在半里外,怎麼跑了沒幾步就到眼前了呢?莫非雨大眼花了?”
殿內先進來躲雨那些人已被欽衛們趕到旁邊一個角落,他們中有人“噗哧”笑出聲來,兩個少年人捂著嘴、指著另外一個少年笑得直打跌,被笑的少年滿腦門尷尬模樣,他旁邊一個清秀的少年則憋著笑仔細地觀察著面前的一堆黃沙。
後進來的欽衛沒人注意殿角的人,各自脫下淋溼的衣物光著膀子生火烤衣。囚犯被扶進殿中,頭髮、鬍鬚散亂,十分狼狽,兩名押解他的欽衛將他帶到一小堆火盆旁邊夾著他坐下,各自烘烤衣物。
囚犯鬚髮皆白,是個上了點年紀的老人,此時不免有些犯困,坐下後溼衣沾在身上一身發寒,不由得腦袋發昏沉沉睡去。
過了一會兒,囚犯恍惚間似乎聽見琴聲,悠悠醒過來,外面仍舊大雨傾盆,殿內的欽衛都伏在地上呼呼大睡,先前進來躲雨的幾個少年沒見蹤影。
琴聲悠揚,囚犯聽出奏的是《漢宮秋月曲》,荒僻之地難得有人奏此雅樂,他心中微訝,忍不住起身慢慢踱到殿後,從後門走過去驚訝地發現後面居然有更宏大的宮室建築。
他循琴聲沿右側迴廊穿過右側一道月門,裡面是個大花園,花草掩映處有一座頗大的八角亭,此間的迴廊繞了個圈通向那邊。
囚犯緩緩沿迴廊走過去,繞過花草假石,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三十步外是座三丈多寬的八角亭,亭外是個巨大的水池,滿池荷花在雨霧中搖曳多姿,亭中七人背對而立,其中一名少女獨坐撫琴,其餘六人立於旁。
“箏”的一聲,琴聲忽然斷了。
有人高聲說道:“是白大人來了嗎?快請進來敘話。”
囚犯心中訝異,又有好奇,加快腳步走過去。
他到了亭前,見內中諸人已經轉過身相迎,領頭者是個青年,旁邊貴婦清麗絕倫,旁邊一箇中年漢子侍立,兩對少年男女笑呵呵地看著他。
為道的青年長揖一禮:“學生見過西京留守白霽白大人。”
“咳,如今老夫是戴罪之身,幸勿以大人相稱。”白霽還禮道:“請恕老夫眼拙,未敢請教先生高姓大名。”
主人自是陶勳變化形貌而成,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呤詠道:
書生不憚佩吳鉤,更靖西疆五十州。
怒馬飛弓穿虜陣,血衣寶劍斬番酋。
諸羌震怖胡蹤杳,大漠戡平賊焰休。
射盡天狼封胥事,人間復得冠軍侯。
“這,這是去年潭州知府陶道緣與老夫書信酬唱之作,先生如何知道?”
“呵呵,學生與道緣兄是至交,朋友之友人亦是朋友,大人快請進來。”
白霽見對方不肯透露姓名,不好再追問,抬步邁進水亭。一步踏進水亭,只覺一股溫暖薰風吹過來,一身溼透的衣服頓時乾透,接著涼風習習,吹在身上好不舒服。
亭中原來已經有了五套桌椅,桌上擺放了幾樣精緻的茶、酒、糕點,他被請到上座,主人夫婦一座,其餘人陪座,亭中一名娟秀的少女正在換香續絃調琴,很快香飄嫋嫋、琴聲脈脈,此情此景如在夢中。
“學生夫婦和弟子前幾年路過西京的時候承蒙大人照顧過,一直未得機會回報,不意今日竟能於路上偶遇,因此略備清茶淡酒相待,請大人品鑑。”
白霽好茶,端杯呡一口,從舌尖香到舌根,齒頰間香氣盈鼓,一股先微苦後甜潤的味道充溢唇齒,沁入心脾,暖流直入五臟六腑,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泰。他不由得大讚好茶。
“酒亦是好酒,大人請滿飲此杯。”陶勳端杯勸酒。
白霽端杯,酒香入鼻後他當即叫了聲好,一口而幹後雙目微閉面露微笑腦袋輕輕搖晃,顯是已陶醉於美酒當中。過了一會他睜開眼大笑道:“此酒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老夫生平能得飲此美酒,終生無憾矣。”
陶勳微微一笑,和丁柔、諸弟子一起頻頻向白霽勸茶、勸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