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縣衙門口浩浩蕩蕩來了一群村民,他們有的推著板車,有的揹著揹簍,裝得大半是糧食,還有些衣服被褥之類。
為首的老人家約莫五六十歲,頭髮花白,臉上溝壑縱橫,舉止帶著農村人特有的樸實,他對兩位衙役施禮道:“官差大哥,小老兒乃普安村裡正,村裡聽說聶大人正在徵糧,咱村雖不富裕,但還能籌措些物資,這些東西都是村裡一家家攢下來的,大家一聽說是聶大人所需,連最摳門的幾戶人都難得大方了一回,東西雖少,多少是份心意,煩請官差大哥轉告聶大人。”
“是啊,聶大人幫咱除了村中一害,如今大人有令,咱怎麼也該響應不是?”一個腰粗膀圓的大漢介面道,引來身後不少村民附和。
這一大群人圍在門口,不少路過的百姓都聚攏過來。
不遠處,又有十來個人抄著手過來了,他們用蠻力將百姓擠開,有人本想抱怨,一見這幾張臉,紛紛認慫地轉過頭去,縣衙門口的衙役們也立刻打起了精神,幾雙眼睛像捉賊似地牢牢鎖定他們。
來人正是王狗子和他的一群手下,他冷哼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大英雄大大大豪傑嗎?別看咱混,咱也認識幾個字,也懂得知恩圖報。”王狗子鼻孔朝天道:“瞧瞧遭災的那些個縣,那慘的,嘖嘖……咱光聽都覺著難過,要不是有聶大人為咱保住了杏陽縣,咱如今還能這麼逍遙?咱雖沒錢,好歹有一身力氣,只要聶大人一聲令下,管他水裡來火裡去,咱二話不說打著光棍兒就上,怕它個卵!”
一通粗鄙的話臊得現場諸人面紅耳赤,他們中許多人不忿聶償恩以本縣之物力救助它縣災民,可如今一想,若不是聶大人,或許他們早已落難,和那些他們吝嗇幫助的人一般,無人可依,無家可歸。
這時,一位穿著青色官袍的年輕人從衙門裡走出來,眾人見了他紛紛跪拜:“參見聶大人。”
楊昭望著眼前一群赤子百姓,他們或許只是販夫走卒,或許只是油子混混,可這一刻他們氣魂寰宇,足以傲霜雪!
他抑制胸中激盪,深深地躬身行禮,真誠道:“子惠何德何能,諸位高義沒齒難忘。”
人群紛紛避讓,急道:“聶大人,使不得啊!”
楊昭固執地拜了三拜,肅容道:“如何使不得?子惠三拜,一為黎民,二為鴻國,三為天地有正氣!”
此話一出,擲地有聲,楊昭身後官吏無不動容,他們如同聶大人一般行了三禮,面對這些平頭百姓,第一次彎下了脊樑。
就在杏陽縣上下一心,眾志成城之時,數輛馬車緩緩駛進了湖州府城,城中官員夾道相迎,生怕怠慢了貴人,那車裡頭坐的,正是此次朝廷派遣來督治水患的欽差,以及一眾對治水頗有研究的隨行官員。
這欽差素來秉性剛勁,湖州知府本欲設宴接風,被他斥道:“如今湖州百姓深陷水患之苦,爾等上不能體君心,下不能安黎民,竟還想著擺宴?有這閒情逸致便請自去,本官可沒這工夫!”
斥得湖州官員各個臉色青白,心中惱怒,又忌他乃天子近臣得罪不起,只得賠笑。
欽差召集眾人,連夜梳理湖州災情,如今上游暴雨不停,洪峰一波接一波,洪災已不止湖州一州,只是比起其餘諸州,湖州情況最為嚴峻。他在翻看卷宗時,注意到往年水患頻發的杏陽縣此次竟安然無恙,幾經問詢,才在府尹遮遮掩掩的回稟中得知,杏陽縣令早已警示過水患一事,只是並未受到重視,他心下大怒,當即下令:“爾等既無能,不若讓能者居之,即刻命杏陽縣令聶償恩前來府城,主持湖州水患一應事宜!”
當聶償恩接到任命時,杏陽縣又抵擋住一次洪峰,縣城百姓暫且鬆了口氣,此時的聶償恩在他們心中已不僅僅是一縣父母,而是對他們恩同再造的救世之主,就連林氏也愈發欣賞這位臨難不懼,遇事果決的年輕縣令,惹得沈向文嫉恨非常。
當晚,聶償恩與俆妙君相談至深夜,次日便點了幾個親信,輕裝上陣去了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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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月當頭,繁星點點,杏陽縣內一片靜謐,家家戶戶皆已入睡。
黑暗之中,百來個人影聚集在杏陽縣南門郊外,為首一人壓低嗓音道:“記住,華文巷的聶宅意思一下就行了,其餘不必在意,只管去搶,凡事有人兜著。還有,速戰速決!”
“是!”
一行人摸索著來到南門,為首之人對身邊一個矮個子點點頭,那人對著城門學起布穀鳥叫,連叫三聲後,停下來默默等待。
半晌,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