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流行開來的時疫,更是雪上加霜。國庫告急,西南兩面均被覬覦。他日夜不得安寢,而最難以言辭百般掩飾的是,他自己也病倒了,起初只以為是操勞過度,後來發覺低燒不退,雖無腹瀉之症,但幾天之後,仍舊藥石無靈。
十面楚歌來(6)
他心下明白,只怕自己也是疫症,所以當機立斷,一面遣人安排子默出宮,一面預備三司做移居大融寺的準備。一應事項,全部撿取國庫最好的去佈置。他只是唯恐其他人擔憂,所以只是瞞著,每日裡偷偷避開人的耳目服藥。
“子默,我會盡力保全你,那日梁太醫問我,若有意外是要保你還是要保皇子,我當時想也不曾想,便毫不猶豫選擇了你。不要怪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永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愛。子默,你真的不會知道,我抉擇的有多麼辛苦……我忍受了什麼,才能作出這樣的一個決定。”
楊清跟在他身邊自然清楚,他苦勸不得,忍不住時常一個人在無人處偷偷拭淚,這日被他撞上了,不由的問道:“你哭什麼?”
楊清一時大窘,避過一旁一邊拭淚一邊道:“陛下,您這樣自苦,奴才心裡真是恨不得身受。其實您早該移居宮外了,這樣的事情,前朝也不是沒過過。奴才雖然不懂典故,但猶記得先朝神宗皇帝便曾避居行宮長達兩年之久的,又不是出宮就不能處理國事了。您這樣瞞著病情,奴才……真是心裡好生害怕……”
應天成仍發著低熱,自覺渾身無力,見他糾纏不清,唯有哭笑不得:“朕是天子,當下是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倘若此時傳出朕也染病,整個朝野只怕民心渙散,臣工不穩……你好好守著自己的嘴巴,千萬不要走漏了風聲,知道了嗎?有這功夫,還不去看看朕今晚的湯藥熬的怎樣了!再說朕自問天命不至於如此短薄,你做出這種窩囊樣子作甚?”
楊清轉身失去眼淚,只得垂手應了出去。皇帝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忽然心中頗有幾分感概。雖說只是一個服侍人的閹人,但平心而論,楊清確實忠誠難得。
他搖搖頭,扶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心中不由的想到,自己這是怎麼了?為何會忽然間變得這麼多愁善感,心地綿軟起來?這不是自己的本色,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君王應有的強悍之風。
他嘆息著強撐去大殿處理手上未完的事情,晚間問過子默的情況後,便獨自歇在了含元殿的寢殿裡。
十面楚歌來(7)
那日臨到子默出宮時,他強忍著沒有去送,只在宮門處選了一處避人耳目的地方遠遠看著。
宮車一行,略略數來約有十幾輛,當中最為華麗的那一架,就是她了。他只是雙手伏在護欄上,遠遠看著,眼中的那一點火熱,始終不肯熄滅。
他咬住牙,抵在下顎上,只是不肯輕易變色。日間早朝時,群臣為京師疫情之事紛紛上諫,力主皇帝暫時南遷都城到陳州,以暫避漸漸延緩開來的瘟疫。
雲州邊境來無好信,袁意的急報中,旬蘭一役極為艱難,陸氏以少敵多,苦戰了十餘日,朝中三萬大軍卻不曾能夠攻下城牆高地。後來皇帝緊急調配平州的樂世昌率部趕至,方才迂迴合圍,卻不想袁意手下的一名副將突然臨陣倒戈,與陸氏大軍反過來倒圍了王師,樂世昌諸部猝不防及,立時便被殲擊殆盡。
而袁意的中軍且戰且退,在黑河邊遭了埋伏,如今情勢未明。
應天成連日研究對策,照他現在看來,情形已經變得很壞,陸氏不日便可渡過黑河,而一旦過了黑河,其親率的三萬輕騎已經繞道中川,直撲京城而來。
開朝三百餘年來,除了神宗八年的四王之亂,京城再不曾受過這樣的威脅。
總算他還非常沉得住氣,連發數道急詔,調遣撫州與晉州的駐軍北上,但此二地駐軍不過萬餘人,且計算時日已然是萬萬來不及了。
現下京中諸臣力勸皇帝暫離京師遷去陳州,結果皇帝斷然拒絕。
“就算只剩了一兵一卒,朕也不會將京城拱手讓給他。”
兵部尚書老淚縱橫,伏在地上只是磕頭:“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無能,始有今日之大禍。”
“起來!”皇帝略略有些不耐,背手仰面望著鎏金飛龍舞鳳寶頂,帶著一種莫名的輕蔑與狂熱:“朕還沒死,你們哭什麼?”
冷笑一聲:“他以為他贏定了麼?早著呢,朕就在這裡等著,等著看他有沒有那個命踏進明清門半步!”
說罷,不理群臣再如何勸諫,只是揮手命眾人退出。
他獨自一人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