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出一個缺口。
發出如琉璃脆裂的聲響,凝滯的河流再度流暢。
那是一條多麼美麗寬廣的元氣河流,帶著森林的生機,浪奔,浪流。
季寥的法印卻十分陰鬱,若森林裡的黑暗,誰也不知道其中到底藏著何等可怖的危險。
胖子面對元氣滿滿的河流,以及伴隨河流的黑暗法印,星辰般的雙眸,驟然點亮。
自從那年他殺了海鯊王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如此迫近的死亡威脅。人世間的修士都害怕死亡,可胖子卻是個例外。
他深深瞭解,在生死存亡那一刻,人的精神、體力、元氣將會處在何等燦然的層次上,因為生靈對生的渴望,會在生命即將凋零那一刻,使自己的生命極度昇華。
那種昇華的境界,對於胖子而言,比人世間任何芬芳都要迷人。
從前他不知道世間極限的力量會是什麼,現在他已經有了答案。那就超越他。
胖子不是第一次打破極限,過去他曾無數次打破自身的極限,才有了此時此刻的他。
他看到了季寥的法,也得悉了人世間的極限。
心中的愉悅,絕非任何外人能夠明白。
胖子提起刀,雙手緊握刀柄,往前一斬。
帶著弧線的刀身,筆直的刀背,如同天上圓月的一半,同時也將洶湧過來的元氣河流劈成兩半。
明麗的刀光,比八月十五的月光更動人。
胖子的刀光剖開了河流,卻陷入深沉黑暗的法印中。
法印生出漩渦,不斷拉扯胖子的刀光,要將其沉淪在永寂的黑夜裡。
季寥的心境亦化為純粹的黑暗。
他吹奏的調子變得陰鬱悲傷,元氣具現的森林紛紛凋零,河流好似承載著永恆的死亡,無數生靈的嘆息沉浮其中,化為一片片浪花。
季寥仍能掌控自己的意識,但卻不能拒絕這黑暗,因為黑暗彷彿便是他自身。
一切都是宿命,一切都將終結,一切都將死亡。
死亡之力自季寥身上迸發,法印的力量愈發幽沉深邃。
胖子不由被法印拉扯,他的刀光出現了偏差。
或者說胖子的刀光融入了黑暗的法印中。
他沉默著,不斷揮出刀光。
只是黑暗的侵襲,仍是不可避免,如同世間的生靈,沒法不死亡。
但人即便出生便註定了死亡,也不會就此頹喪,因為生命的意義不在於結局,而在於過程。
胖子的刀光不斷向前斬去,人極為平靜、淡然。
刀尖輕微的顫動著,那不是胖子手開始發抖,而是他使出更加細膩的刀法。如果說能用刀尖在米粒上刻一個字,已經是無比細膩的刀工了,那麼現在胖子的刀光足以在一粒上刻下整個道藏。
這樣的技藝,已經有了自己的神,自己的光,縱使死亡的黑暗,亦不能掩蓋這種光華。
季寥被黑暗侵襲的內心,亦出現一絲光明,那是對胖子的讚賞。
對於季寥而言,胖子展現出一個頂尖修士的所有素養。強大、執著、冷靜、專注。
無論他多麼強大,面對這樣的修士,都應該萬分小心。
因為這樣的人物,只需要一線光明而已。
一線,便已足夠。
這一刻,刀光的一線光明,似乎已經撕開季寥手中法印的黑暗,使季寥的法不在圓滿。
死亡是宿命,但宿命是河流。
河流自是順流而下的,但也有逆流的時候。
胖子正在使自己註定敗亡的宿命逆流。
季寥緩緩閉上雙眸,因為有鋒銳至極的刀氣迫在眉睫。
他閉上可以看破世間禁制的雙眼,卻張開了心眼。
心靈之眼,洞察到的東西,並非肉眼能見的。
那是玄之又玄的感覺。
當眼睛閉上這一刻,季寥洞察的目標不在胖子身上,而是自己。多麼多麼強大的自己。
他從沒有如此刻般感受到自己的強大,自己不是天地間的蜉蝣,不是不可語冰的夏蟲,不是在蓬蒿間竄上竄下的麻雀。
他是能飛九萬里的風鵬,是遨遊北冥的鯤,是高山,是汪洋。
即便胖子有移山的堅定心意,只需要一線光明,便能做到他想要的一切。
但他仍舊不及季寥。
因為人即便激發出自身所有的潛能,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極限,但人終究是人,不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