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再加上考完了試處於放假狀態,我在水杏家住下了。
經驗證明,讓能說會道的人閉嘴的最佳方式就是不要給任何反饋,所以後來水杏說的一大堆我都沒怎麼認真聽——反正不管她怎麼說我都不會同意。
我早就過了熱血上頭的年紀了,而且哪怕在真正的十九歲,我也不會為了“理想”、“正義”、“真相”這類東西付出實質性的行動。這些聽上去很偉大的東西,實際上就是很偉大的,偉大到普通人會不堪重負,而且通常它們出現時的形象都會讓人失望。
就好比我爸媽追求的理想,他們心懷的正義,他們所尋求的真相。
那三千年中我也無數次思考過事情一步步發展的原因,無論找多少藉口,有多少理由,儘管我也是受害的弱者,但真正造就現在的我的並不是折磨,而是折磨下的我自己。
這世界上英烈不算少,我不是其中的一個。我是個受不了嚴刑拷打的懦夫。
沒有必要。我知道。但我曾長時間為此羞愧。
大概是我曾把自己想得太好。
當我思念我的家鄉,家庭的愛只佔有極小的部分。讓我支撐著沒有崩潰的,是老街的甜品店,那裡有我吃過的最棒的班戟,我能鉅細無遺地形容出奶油口感的綿密和果肉的甜美;還有院子裡的桂樹,每一年的某一天醒來推開窗戶,湧來的香氣是從不失約的驚喜;我尤其愛回憶歸家的路,途經的每一家店都很熟悉,我看著店門能想象出店中桌椅擺放的規律。
還有閱讀時手指摩擦書頁的質感,寫字時筆尖傳回的力道,漆黑的電影院裡爆米花和可樂的合奏,散步時低著頭看斷斷續續的磚縫,冬天照在身上不太溫暖的陽光,新洗的衣服上淡淡的芬芳,戴耳機聽音樂時快節奏的轟鳴,像巨錘擂打著心臟。
要在最痛苦的時候,才能注意到這些瑣碎的細節。
快樂微乎其微,但已經很夠用。
“你紅了。”
這天早上喝粥的時候,水杏嚴肅地對我說。
她把手機豎到我面前,螢幕上是一幅圖片。我瞄了一眼,就是我撞見的那位錢錚姑娘屍體的現場。顯然是手機拍攝,看得出照片特意被修過,地面關於屍體的部分截掉了,只留一灘血跡,我背後的人群、店面打上了馬賽克,整個圖片從各個角度都凸顯出了主角,也就是我。
我長得也就那樣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不是上鏡的小臉,但整個畫面看上去有一種大幅海報都很難展現出的震撼感。
這麼說吧,我不是專業人士,但猩猩都看得出這張照片拍得好。
我退出圖片模式,對面發來的對話一溜兒彈了出來。
“天惹!水杏杏你在麼!!”
“這個絕壁不是人!臥槽老孃看得要被嚇死了!!”
“當年老孃靈智未開和一頭老虎狹路相逢老孃都敢拔腿就跑!可是這個……老孃盯著看了一個小時了都!!老孃只想死在她面前!!!【笑哭【笑哭【笑哭”
“必須吸收你造麼會長大人!!我天這是我邪.教未來聖女!!!!她有毒!!!!!”
“【王之蔑視.jpg】”
“【是時候一桶天下了.jpg】”
“……”
“水杏杏你怎麼不說話?你食屎麼?”
手機上方還在不斷彈出漂浮窗,我沒再看,把手機還給水杏,拿出了自己的。我的手機已經關機了一整夜,作為一個網癮末期患者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誰叫水杏家有超級多的正版遊戲和滿櫃子遊戲手柄呢……那些昂貴的碟片扔得到處都是,就像滿地鑽石滿地櫻花,她撿起來一片衝我挑眉,於是我墮落地和她聯機打了一晚上的拳皇和超級瑪麗。
大半時間都是她在虐我。
這麼一說中途確實有一段時間資訊提示音響個不停,我不耐煩才隨手關了。
開機動畫後簡訊進來,我利落地刪除了所有被攔截的資訊和通話記錄,也沒登入社交賬號,而是直接看剩下的寥寥幾條簡訊。
“怎麼了?有人給我發了你的照片,說是跳樓現場拍的,你還好麼?我問同學都說你不在寢室,輔導員說聯絡不上你,你現在在哪裡?收到快回。”這是最近的一條,就在剛剛。
我回復:“在朋友家借住,稍後聯絡。”
然後是凌晨四點鐘李衿發的簡訊,“你的照片上了熱門,好在是半夜,已經被壓下去了,但是已經儲存的沒有辦法,我一直在收到別人帶照片問你的資訊。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