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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便宜師傅教我習劍之前曾問我什麼是我的道,我說我沒有道。

我確實沒有道,這種目標和信念一般的存在在我的生命裡一直是被忽視的。我思考第二天吃什麼,思考下一站去哪裡,思考許許多多的凡塵瑣事,還有修士們避之不及的感情,唯獨從來不思考“道”。

“道”很沒意思。

因為一個修士一旦真正找到自己的“道”,此生就只剩下道。

多可怕啊,這一生會漫長到看著樹老龜死,漫長到涓流拓寬成大河,山丘長成高峰,而你的餘生裡再沒有歡歌笑語或是憂傷悲慼。

你在生生死死離合之外,你只有道,而道給你永生。

活了那麼久,活得都忘了自己曾經是人——這樣的道有什麼意思呢?為何值得追求?兩個世界古往今來帝王將相,為何都孜孜不倦地追尋著“道”?

我當然理解生命會本能地渴求更長的生命,但我無法理解這種本能最終壓倒一切人性。修真這件事在最初也曾讓我沉迷,那種進步後全身毛孔張開般的快.感,任何凡世間的娛樂手段都無法相比擬——於是修士們在每一次進階後更加用心地修行,為了更進一步,為了問鼎昇仙。

極其偶爾的,在修士們少見的大型社交活動,進階大典上,我躲在一群低階修士之中,看著所有人不苟言笑的臉上升騰而起的、他們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病態狂熱,忽然覺得毛骨悚然。

就像是邪.教傳.教現場,或者什麼聚眾吸.毒現場。

每個修士臉上都有著古怪而又熏熏然的陶醉,我置身其中,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好像誤入了什麼古怪的計劃之中,幕後有一雙眼睛冷眼旁觀,而這大典上只有我一個是正常人。

修士真的不正常,不僅僅是出於我自己的感想。他們的不正常就像平日裡健康到能和牛搏鬥的漢子會忽然抽搐手腳,像恐怖電影中直勾勾盯著你的古怪老人,唸叨著詛咒一樣的預言。

這才是我遠離修真.界的最大原因,因為待在他們身邊總讓我有種窺探了什麼秘密的恐懼。

這一定是一個很大的秘密,我不敢看、不敢聽、不敢想,只敢遠遠逃開。

為什麼不敢呢?有時我會容許自己很短暫地想一想我為什麼不敢。死不可怕,可死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我不怕死,卻本能地害怕撞破這個秘密。

而這就是我能允許的自己思考的極限了,我的所有思緒會在這個斷點戛然而止,然後我會迅速地、徹底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但依然能感受到冥冥中的某個意志。

我就這麼半死不活地修煉著,修為穩步增長,從來沒有瓶頸,也從來沒有自己的道。

——然而我的劍有道。

大概每一箇中國人都曾有過這樣的妄想吧?一身武藝天下無敵,仗劍天涯、除暴安良。

我是個俗人,我也有這樣的妄想。

所以我的劍有道。

劍修的本命劍都要自己煉製,每一個修為尚且低微的劍修都會將劍胚日日夜夜攜帶溫養,日日夜夜以心神打磨,而劍成之日,即為劍道初現之時。

我劍成的那一刻萬物心生歡喜,鳥獸俯首、天下齊喑,修士有感,而所有的魔修都心神震動、氣息不穩,甚至有深入道門的臥底當眾敗露身形;數月內祥雲籠罩在門派的天空之上久久不散,方圓十里靈氣暴漲,當日誕生的孩童大都天生聰穎,成就不菲。

……對,我的劍道就是“蕩盡天下不平事”的俠客精神,大概還有一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調調在裡面……據便宜師父所說,道心之堅定,建派以來絕無僅有。

是我的鍋咯?劍在我心裡就這麼偉光正高大上怪我咯?!

道心堅定是因為我心裡壓根兒就沒有別的可能!

整個門派都知道我是個什麼名頭,我打坐醒來就看見所有的長輩齊聚一堂,目不轉睛地研究我和我的劍,他們充滿了好奇和研究欲的眼神,能讓驚魂也像個被數百個壯漢獰笑著靠近的黃花大姑娘一樣瑟瑟發抖。

這群天才真能幹出把我抽筋剝骨了研究的事情,我叫他們給嚇得啊。

這也是最後我奉便宜師傅的命令上門捱打的時候每一個長輩都樂意抽時間配合的原因,他們有多想鬧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知道嗎?到最後來打我都要靠關係……

他們不明白,為什麼我一個魔修,居然能有許多劍修都比不上的堅定劍道,更不明白一個魔修為什麼這麼心繫蒼生。

我也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