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卻真是一人對一丁口。以他的負擔為標準計算,這會的大清朝,正稅一年就得收一億五千萬兩銀子!
荒唐了。
“四哥兒,縣裡你家還是上戶……”
關鳳生一說,李肆拼命壓抑住了自己怒吼的衝動,之前被壓在心底的那兩個字又在翻騰不定,造反……
原來他李肆一家在圖甲冊上,居然還有三十多畝水田,家中六口人,成丁五口!他父母還活著,三個早夭的哥哥還都成了丁!早就賣出去的田產,都還留在圖甲冊上!
“咱們都是這樣的情形,圖甲冊上,我關家也還有二十畝水田。這些年來找過不少次官府了,可官府都說,圖甲冊要作變動,得里長戶認,咱們自己說了不算。”
關鳳生嘆氣。
“四哥兒,為啥要幫著你?不止是念著你父親,就算你家敗光了,咱們也得分攤你家的皇糧。”
李肆煩躁地在屋子裡跺著步子,雖然還是初春,他卻覺得渾身火熱。
“里長都是誰?”
歸結起來,還是那個俗得不能再俗的結論,官紳勾結,欺壓他們這些草民。
“里長戶有好幾家,可裡排卻一直是賴一品在幹,而賴一品背後……”
關鳳生咬著牙,李肆也在低低念著。
“鐘上位!”
啊嚏!
青磚白牆,綠瓦紅柱,一片錯落有致的宅院裡,某個中年胖子抖著肥肉打了個噴嚏。
“串票發下去了?沒人鬧騰吧?”
他閒閒地在亭廊裡走著,身邊跟了個精瘦漢子,諂媚地直點著頭。
“大哥放心,那些泥腿子敢鬧騰麼。”
胖子不滿地嗯了一聲,轉身盯住了瘦子。
“別扯虛的!眼見這春收要開始了,李老爺盯著咱們這些縣裡的棟樑,眼珠子可賊得很呢【4】。雖然說我上面還有白大人,可畢竟做的事情見不得光,白大人都不好跟李老爺挑明。萬一這春收出了岔子,李老爺責到我頭上,貼錢是小事,被他當成生花筆,在他那破紙上作點什麼文章,可就麻煩了。”
胖子低下腦袋,鼻尖快杵到了那瘦子的額頭。
“穩!我要萬無一失的穩!整個廣東,府縣老爺們正亂成一鍋粥,熬過了今年,他李朱綬李父母,在英德應該也就呆不住了。”
瘦子額頭隱隱出了層汗珠,臉色也有些僵了,燦燦笑著。
“李縣爺那,我也時時注意著,最近他確實心思不屬,只要錢糧實數足了,想必他也不會怎麼在意。”
胖子唔了一聲,也像是放了些心,一邊轉身走著,一邊嘴裡還在交代。
“聽說你藉著我的名頭,在找劉婆子搞什麼人?你給我仔細了,別出什麼事,否則我可要扒了你的皮!”
瘦子對著胖子的背影連聲說著不敢,直到背影消失,臉上才凝回陰狠的表情。
“死胖子,當真是越肥膽越小……”
低聲嘀咕著,就朝院子外走去,不一會兒,在一個小客廳,跟另外一個胖婆子見了面,正是劉婆子。兩人嘀咕了一陣,劉婆子一臉燦爛地離開了,瘦子在廳裡,臉色越發陰沉。
“李四?那個書呆子?被石頭砸出了痰氣麼,居然敢跟我賴一品作對?”
咕嘟一口將一杯茶飲盡,重重頓在桌子上,啪的一聲,茶杯裂了。
“我賴一品就是條惡狗,不撕得你血肉模糊,我就不姓賴!哼!”
【1:清承明制,正賦裡的田賦,也就是地銀不高,構成也不復雜。全國平均下來大概每畝四分銀。複雜的是丁銀,地方搭車壓榨草民的也主要是這部分,明清賦稅改革其實就是在這兩項之間打來回。】
【2:清代順治後就有“自封投櫃”的措施,讓草民到縣城自己交稅,然後就能拿到納稅證明單。證明單各地叫法不同,有“納戶執照”、“執照”或者“執票”。但自封投櫃不僅受鄉紳裡排的抵制,也因為交通不便,草民交稅的成本說不定還要超過稅費本身,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很多地方依舊由胥吏裡排催收。】
【3:清代團練早有,只是在白蓮教起義之前,都由官府直接管理,設定有練總、練長或者團總等,各地具體情況不一,經費都取自地方。康熙奏摺裡還提到過有練總帶練勇進山剿匪,結果被土匪給剿了。】
【4:縣官老爺催科,一般不會去找草民,都是壓著鄉紳。縣官和鄉紳既合作,又對立,所謂的官紳勾結,也不是那麼單純。】
第九章 黑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