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個大姑娘,卻作那巫婆,可惜了……”
農人們一邊應著,一邊暗自搖頭嘆息。
巫婆神漢,鄉鄉都有,民人都缺不了。但凡得病有異,郎中和巫婆神漢,誰便宜就找誰,甚至為保險,兩邊都找。而幹巫婆神漢這行當的都是靈媒,晦氣滿身,大多都孤寡單身,常人不敢近。
鄉間少有人不信這些人,就算不信一個巫婆神漢,也不敢不信畫符驅邪這一套。
“好啊,就比比看,讓那張九麻子拿出他在那什麼天主教學的新神通,咱們也見識見識。”
農人們嘴裡這麼說,語氣卻滿是對張九麻子的置疑。
大姑娘正招呼著同行人,遠處田壟間忽然鼓譟起來,就見兩群人正相對喝罵著,隱隱聽到“奪產”、“毀族”等等字眼。
不一會兒,喝罵變成了扭打,眾人正看得熱鬧,老林匆匆而來,慘白著臉道:“方家在鬧族田的事!他們族田怎麼分咱們管不了,可要出了人命就了不得了,大家還是一起過去勸勸!”
農人們有動嘴的,有動腿的,意見不一。動嘴的都說這方家族中興旺,他們鬧族產,怎麼能容外人摻和。更有人搖頭感嘆,說前一陣子,鄰鄉柳家也在鬧族產,這方家眼見是要敗了。
“原本這方家積了幾輩子德,養出老大一家人子,在這一帶就有百畝族田,現在卻不明不白地倒了……”
“哪是什麼不明不白?分明就是新朝廷的官府不認族田,一定要掛到人戶下面,整個嘉定,聽說破了無數人家,大清都沒這麼糟蹋,這新朝……嗨……”
“有家有勢的富戶都這麼倒了,接著就該輪到咱們這些小戶了吧。聽說新朝廷擴城建鎮搞得厲害,一頃頃的毀田。”
“何止啊,他們還廣辦工坊,放上什麼蒸汽機,整日燒煤,滿天都是黑煙,周圍根本種不了莊稼。”
前方打得熱鬧,後面也罵得起勁。
那群從山東來的難民相互對視,臉上都浮起淡淡微笑,大姑娘身邊一個男人低聲道:“新朝在這江南真不得人心呢,聖姑的話還真是靈驗……”
大姑娘自得地低笑道:“無生老母保佑,聖道皇帝跟那雍正皇帝也是一丘之貉!不,比雍正皇帝更暴虐無道!咱們的大業,又有了落腳之地。”
大多農人還在看熱鬧,前方也打得更熱鬧,突然響起蓬的一聲,居然是火銃,打鬧的,看戲的,立時大亂。許久之後,才響起婦人的哭嚎聲。
嘉定署理通判候安很煩躁,最初從紅衣兵轉為法司衙門屬下,套上綠衣官袍時,還飄飄然自覺昇天,他一個湖南窮苦孩子,居然能由軍入政,掌刑獄大事,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
可接著的事情就讓他如墮地獄,《皇英刑律》、《皇英法釋》等文書一大疊,啃得他頭暈目眩。留給他們這幫接收江南的法司人員時間不多,只能囫圇吞棗。
一月苦學,如脫了一層皮似的,好不容易過了這一關。正以為在江南能按部就班,如遵行軍法一樣,照著法文條款,穩穩當當辦這樁差事,卻不想哪一樁案件都難完全比照法文來辦。自己生搬硬套,硬著頭皮對付了個把月,一半的案子都被府法司批駁了,既覺惶恐,又覺不安。
現在治下又出了大案,候安再坐不住。羅店方家爭族田歸屬,鬧出了人命!
要他候全命的是,這已不是第一樁。自官府開始入鄉登記田畝以來,短短一月,他手頭上就接了十多樁這種案子,暴力程度不一,這只是第一樁出人命的案子。
出人命沒什麼,自江南歸英華,英華草草搭起官府班子,接收江南後,亂相頻頻。劫匪肆掠,大義社等餘孽橫行,這都是治安之事。警差押來人犯,他比照發文定罪即可。
可因民事而出的人命,那就麻煩了,解決了人命案,還得解決族田歸屬,這就讓他萬分頭痛。先不說上頭百般挑剔,就為求一個人心安定。江南人多能識文斷字,英華還為訟師正了名,本地讀書人頻頻出頭為案犯爭訟,他壓根就招架不過來。
之前的十多樁族田案,各有各的內情,這一樁這麼斷,下一樁那麼斷,兩方訟師串聯前後,都罵他斷案不公。現在還夾著一條人命,更不知該如何處置。
“怎麼辦!?怎麼辦!?”
候安在他的通判衙門,以前的鹽巡衙門裡如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這地方曾是無數冤魂墜入地府之處,而此刻候安也覺自己置身地府,正受著刀山油鍋的煎熬。
“江南皮面已安靖得多了,可皮面之下,卻正有細碎油花蹦著,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