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和桌面接觸的那邊還保留著原來的顏色。男子拿起筆,輕輕吹去上面的灰塵,用手細細地摩挲著,端詳著,背向大門的肩膀有些輕微的壓抑的顫動。
男子帶走了那支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他會對那樣陳舊的一支筆如此的看重和珍愛。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又往哪裡去。
對這個村子裡的人來說,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除了老根叔。
老根叔六十二、三歲的年紀,雖然長得不夠厚實,卻看上去少有的硬朗,除了一綹鬍鬚有些灰白以外,整日裡是滿面紅光、精神矍鑠。
老根叔自老伴去世後就住在女兒家,平日裡沒什麼事便東瞅瞅西逛逛,幫這家整點啥,給那家弄點啥,要不就上山採點草藥什麼的。一次上山採藥時,恰巧看到男子舉著一部相機咔嚓咔嚓對著樹叢照著什麼,兩個人就打著招呼相識了。
老根叔認識男子已經兩個年頭了。男子不知從哪裡來,只說自己是寫小說的,在南方一家報社工作。還拿出過一張名片給老根叔看。老根叔出了一輩子苦力,雖說識字,但畢竟對文字不大感冒,所以對那張名片瞅也沒瞅,只看男子長得文文弱弱的,一副秀才樣,便就信了,也不問他的名字,就直接呼了“秀才”。
秀才不知住在村外什麼地方,他不說,老根叔也不問。秀才每次來都沒有準時候,也不見其他人,就找老根叔講故事。而且聽得也認真,每件事都記在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本本上,聽完後,不管在不在飯點上,背起那個黃不唧唧的揹包就走。
老根叔給秀才講過很多故事,具體都是些啥,他也記不得了。秀才給他的印象很沉穩,不急不躁的。可這天,秀才從倉庫出來,找到老根叔突然問:
“老根叔,倉庫裡真的有個女鬼嗎?您給我講講好嗎?”
老根叔一聽,平和的神色倏地嚴肅起來,他沒有言語,而是從身上摸出一張長條紙,又摸出一袋菸絲。
秀才很有眼力價,忙殷勤地遞上一顆菸捲。老根叔擺擺手拒絕了,他邊用手捻著菸捲邊望著遠方半山腰處的雲捲雲舒,自言自語地說:“是有女鬼,可不是惡鬼……”
“不是惡鬼?那難道……是好人冤死的不成?”秀才的神色變了,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一把抓住老根叔的胳膊孩子般晃動起來,“老根叔,您快跟我講講,是什麼樣的女鬼,為什麼要在倉庫出現?”看得出,他正在被一種很強烈甚至很悲壯的情緒左右著,已經近乎失去了理智。
秀才的這種表現在老根叔眼裡還是第一次,老根叔不禁奇怪地看了秀才一眼。秀才很聰明,馬上鬆開手,情緒收斂地說:“對不起,老根叔,我只是太好奇了,您別見怪,我們文人,都這樣。”
興許是,老根叔想。過去他就聽人講過,說文人寫起文章來,會時而哭、時而笑、時而興高采烈、時而暴跳如雷,說什麼是進入角色了,感同身受。眼前這個人,應該也是如此吧。
老根叔不再去看這個讓他突然感覺有些精神質的男子,他低頭用舌頭舔了下已卷好的菸捲的介面處,又捻了捻那個地方,然後並不急著點燃,而是把目光再次投向遠方,自言自語道:“這女鬼,每時每刻都在,又每時每刻都不在。”
老根叔說著,想著,望向遠方的目光不知不覺像蒙上了一層霧。
“老根叔,您……”秀才看到這霧突然化成了一朵晶亮晶亮的水花兒,在老根叔的眼中一閃一閃的。
老根叔轉過臉,扯風箏線般地把思緒從遙遠的地方拽回來,眼中晶亮的水花上又蓄滿了往日的威嚴與慈愛。他彷彿陡然長了精神般地大聲對秀才說:“哪有什麼鬼,如果有鬼,也是藏在人們心裡的鬼。”他點燃菸捲,猛吸了幾口後又大聲補充了一句,“秀才,你記著,如果有人說看見了鬼影、聽見了鬼哭,那是因為他心裡就有鬼!”
不知為什麼,老根叔的聲音突然充滿了悲憤的力量,一顆心,也似乎凝聚了太多的感慨和沉重,在胸腔裡忽閃忽閃發洩般擺動著。
面對老根叔驟然湧現的激昂,秀才突然淚流滿面,大概是怕老根叔看到,他快速拾起放在地上牆角邊的黃揹包,只對老根叔擺了擺手,便匆匆離去。
但老根叔還是看到了,秀才半轉身揮手時頰上突然墜落的,在陽光下晶光閃亮的一串淚珠。
他越發覺得秀才奇怪了。
第五章 鬼鄰的新居
把倉庫翻新成住宅,站長滿倉的這一決定,從村幹部到村民,沒有一人提出異議,可偏偏遭到了老根叔的強烈反對。
那是五月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