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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我跟著他。
“你別跟我。”他把燈塞進我的手裡,又彎下腰脫下自己的一隻鞋子:“你把這個東西放到那個人腳下。”
“你呢?”
“我等你放好了,會去檢查的,你別想騙我。”
我一手拎著小馬燈,一手拎著老兵毛毛的解放鞋,他的腳真大啊,穿二號鞋,相當於現在的四十三碼。我才穿七號鞋,相當於現在的三十五碼,鞋像一隻臭鹹魚。我往後山走,太平間在後山的馬尾松林裡,兩邊和門前都是亂葬崗子。
進了門,太黑,我只能用手去摸。摸到了一個人的頭,硬硬的,心裡有點難受。老兵毛毛是要我把鞋放到腳邊,於是再摸到腳邊。鞋放上了。鬆了口氣,眼睛也開始習慣黑暗了。看到旁邊還有一張床,於是坐上去,等老兵毛毛驗收。
月亮都從我這兒移到那個人的床頭了,老兵毛毛還沒出現。我只能走了。一出門被門前的墳頭拌了一下,“嗵”地跪了下來。膝蓋碰在墳頭上,褲子破了,疼得要死。小馬燈也飛走了。
這時我看到一個人從樹後頭鑽出來了,嘿嘿直笑:“你膽子還不小啊,那時候老兵讓我這麼幹,我都拉了一褲子尿,不騙你。”是老兵毛毛。
這一場訓練下來。老兵毛毛的我結成了“一幫一、一對紅”。那時興的就是這個,老同志帶新同志,先進的帶後進的。大家一起成長為毛主席的好戰士。我和老兵毛毛成了親密戰友。
老兵毛毛找到我,想同我換一條軍褲。“我想給我老婆弄條軍褲。她個子同你差不多。”那時候,很多女人都喜歡弄條軍褲穿,我們的褲子常常在上交的時候,(每年我們都要把舊軍服交上去,換新軍服)被男兵換走。
這樣死最痛快(2)
“還沒上交呢。我穿什麼啊?”
“你就穿我的,反正是生產組勞動,沒關係。”
於是我就穿著前面扣扣子的男式軍褲,王笑我是一個假小子。老兵毛毛生氣了:“你笑什麼?你的屁股那麼大,還穿不進去呢。”王氣死了,女兵太胖了不好看。
老兵毛毛的老婆來了,一個江西的小媳婦。我們看到她拎著一個小旅行袋,跟在管理員後面。老兵毛毛走過去,小媳婦站住了,把身子扭了扭,很嬌氣的樣了,女兵們都笑起來了。老兵毛毛才二十三歲,有老婆了。
他告訴我:“我們那裡都是這樣,參軍以前把老婆娶了。過去紅軍長征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奶奶就是這樣。她生了我爸爸,我爸爸生了我。我是我們家裡的獨苗。我從來沒看到爺爺。縣裡送了一張烈士證明,說他過草地的時候犧牲了。奶奶說我最像我爺爺了。”這是老兵毛毛讓我很尊重的家史。紅軍的後代啊。
按規定,戰士的家屬來隊只能休半個月的假。老兵毛毛可以住招待所,老婆天天給他炒辣椒。
休了半個月的假,老兵毛毛的老婆要走了。每天都有到鎮上買菜的車,老兵毛毛把老婆送到買菜車上。我看到她穿著我的那條軍褲。她哭得嗚嗚的,老兵毛毛拉拉她的手,車子就開走了。
秋訓開始了。醫院跟著野戰軍拉到海邊去進行三軍合成演習。
演習過半,軍區開始進行最大規模的三軍合成,我們醫院的任務就是及時處理在演習中可能出現的傷亡。老兵毛毛和幾個戰士被抽調到野戰部隊的連隊當衛生員。走的時候,老兵毛毛說:“又進步啦。”他把相思樹枝做了一個防空帽戴在軍帽外頭,手一揮:“你看我像不像王成?”牛逼哄哄地上了野戰部隊的車子走了。
頭兩天都沒事,第三天是收兵,醫院全體參戰人員都認為沒事了,什麼也沒帶就上了觀察點。
這一天是步炮合練。進攻的步兵是全軍著名的尖刀連。
我們都坐在一座山包上。開始進攻的那一刻,炮彈從眼前飛過,就像是成千上萬匹布被手撕開了的聲音,這種巨大的響聲聽過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只能像猴子一樣縮著腦袋拼命眨眼,又不敢捂耳朵,怕別人笑話。
這時我們看到了一個要命的演習事故:一群炮彈落到了進攻的步兵散兵中間,這可是實彈演習啊。不是假的空炮彈,弄點菸火聲音。綠色的小人立刻被火光和煙霧蓋住了。我怔怔地看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就看到旁邊的軍區首長一下子站起來,拿著望眼鏡往出事的地方看——那兒一片煙霧。
“醫院快上!”指揮部有人叫。
我們什麼也沒帶。連一根止血帶都沒帶。
老兵毛毛在這個時候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