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曉的選擇(1)
曉曉走路的時候,兩隻胳膊放在胯上,很輕很輕地走。就是怕踩死螞蟻的樣子。我不能跟在她後頭走路,佇列訓練除外,跟在她後頭,腰痠、肩疼。華說曉曉走的是“一字步”,腳跟和腳尖在一條縱軸上。華很羨慕曉曉。她說:“簡直是跳舞呢。”華吸一口氣。華很胖,糯糯的,走路搖著身子走。夢想就是有朝一日瘦得像仙女一樣。
都是軍裝,穿在曉曉身上,肩是平的,腰是收口的,褲腿是直的。曉曉佇列訓練的時候,教官、院務處的張助理就會說:“曉曉的立姿最好,不像你們。”他挨個指著我們:“全是羅圈腿。”張助理走到華跟前,把手裡的尺子塞進華的兩條小腿中間:“你看,並不攏。五公分的間距。”華就絕望地看自己的粗腿,早上的陽光從她的小腿肚中間穿過,在地上畫了一個橢圓。再看曉曉,褲腿筆直,陽光撣了一下,就掉地上去了。
我說:“華太胖,並不攏。”
大家就笑。張助理就氣,這班女兵,惹不起。
曉曉只是眯了眯眼。嘴角彎起來。盯著張助理的腿:“你也是羅圈,小羅圈。”全體大笑。
張助理喝一聲:“解散。”
我們“刷”地一個立正,四下散去。石頭打飛的雀子一樣。
張助理就站在太陽下,氣恨恨地:“惹不得喲。”四川話。唱歌一樣。
男兵們都不敢惹曉曉。
最經典的事件是:全院幹部大會。男兵們紮在一起嗡嗡地說話,蒼蠅一樣。曉曉過來了,嗡嗡聲乾乾淨淨地沒了,水衝過一樣。政委坐在臺上備講稿。下頭沒了聲,他往下看,搖頭,哼了一聲:“見鬼了。”沒想到話筒開著,禮堂裡,政委的聲音排山倒海地響起來:“見鬼了。”
曉曉是宣傳隊的。唱歌、跳舞、說山東快書、朗誦,什麼都行。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宣傳隊的女兵們很多,個個都被男幹部纏著,就是沒見曉曉的什麼動靜。大家都說,曉曉肯定早就有男朋友了。
曉曉被軍區文工團借走了。軍區排練現代京劇《龍江頌》,少一個彈鋼琴的。曉曉從小就練琴,人家媽媽是鋼琴獨奏演員。曉曉就被抽去彈琴了。女主角江水英書記一上場,就靠鋼琴來點英雄氣氛。
曉曉原本就是臺後頭當無名英雄。哪想到另一個劇組《杜鵑山》裡的主角柯湘,急性闌尾炎犯了,上了手術檯。軍區正開師以上幹部會議。首長點名看《杜鵑山》。團裡急了,有人問曉曉:“你會唱嗎?”
“會啊。我還會演呢。”
文工團政委說:“先扮上。死馬當活馬騎了。”
扮上了,走臺。“無產者等閒看,驚濤駭浪……”柯湘在邊幕開唱;臺下先驚了一下。
曉曉踏著鼓點在臺邊的地主老宅門前亮相。白衣短髮,杏眼圓睜,聲遏行雲啊。那叫一個美,簡直就是拿槍的楊貴妃、剪短髮的穆桂英。政委“好”一聲,站起來鼓掌:“他媽的,部隊就是藏龍臥虎啊。夥計啊,咱有救了。”
曉曉說:“我也就是游擊隊員。”她把人家正規部隊的比下趴下去了。
首演大獲成功。醫院的人都知道軍區首長說:“這個女同志不簡單,可以調到文工團裡工作了。”
張助理說:“等著辦調動吧,她回不來了。”男兵都鬆了一口氣。曉曉讓他們心事重重,找個差的,咽不下這口氣。找個好的,比不過曉曉。真他媽的不是男人過的日子。曉曉如果走了,天下不是太平啦?
曉曉回來了,剪短髮,人稱“柯湘頭”。
華正忙著去結婚。她同曉曉一間宿舍,整著結婚的東西:一對枕套、兩床被面、一束塑膠花。華問曉曉:“你的男朋友在哪裡啊。”
“我沒有男朋友。”曉曉說。
“真的啊?”華笑起來:“騙人吧。你還沒有男朋友?我都有了呀。”華一直認為自己是女兵中最後一個嫁出去的人。她老是說自己:“我太胖啦。”
“你有了幹嘛就得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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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曉的選擇(2)
“我這樣的條件哪能跟你比啊,我的形象不好啊。”
“五官端正,哪不好了?”曉曉扳著華的肩膀左右看:“就是臉胖了一點。”啪啪地拍華的臉。
只有我相信曉曉沒有男朋友。曉曉小學的時候就是我的同學了。
我問曉曉:“你還真的誰都看不上啊?”
“誰說的?我也奇怪,怎麼沒有人找我呢?”曉曉在屋子裡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