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知道楓葉落水的聲音?”
我們都笑起來了,在水坑裡拼命地追楓葉,月亮和楓葉被我們攪得四處飄蕩。
實習結束,我們回醫院了。楓月對我們說:“我要結婚了。”
“你幾歲啊?”我叫起來。
“十七歲。”
“你見鬼呢,十八歲才成人啊。”我說。
“我叔叔說要我嫁的,那個男人是公社糧站的。公糧交完了就沒有多少了,我們這裡老是吃不飽。我叔叔說嫁了他,就吃飽了。”
“現在是新社會了啊,你有沒有覺悟啊?”我都要跳起來了。楓月比我還小一歲呢。
“那個人還有二個小孩。”楓月說,眼睛盯著腳。
“當後媽?死也不能嫁啊。”我在挎包裡亂翻,找出這個月的津貼:十元錢:“你去買糧食。”
楓月拔腿跑了。踩得楓葉到處亂飛。村口的牆上寫著:“婦女能頂半邊天。”
早上起來上班,經過門診。諸醫生瞌睡蒙朧地走出來。
“晚上來一個急診,累死了。”他說。
“老百姓嗎?”
“一個女孩子,自殺的。真絕啊。把鐮刀插到肚子裡去了。肝都捅破了。老百姓不敢拔刀子,送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嗨,就是你們去採藥的那個村子。”
我跑進急診室看病歷。
病歷上寫著楓月的名字。
我看牆角的敷料桶,衛生員還沒來收拾。一支木柄從一大堆紗布中探出來。我抽出那隻木柄,一把鐮刀。到處可以見到的鐮刀,刀刃上一排鋸齒,刀尖彎著。
這把刀上的血已經黑了。那種紅得發黑的顏色。
後記:關於楓月的死
楓月的死在一些讀者看來不能接受也不理解。
我想也許是時代造成的。那個時候,鄉下是常常吃不飽的,種的糧食要先交公糧,收成不好的地方常常交了公糧就沒有多少了。餓是家常便飯。所以能找一個有糧食吃的人家是很重要的。民以食為天。
楓月要被迫嫁給一個有兩個孩子的中年人。她心裡是不肯的。
叔叔並沒有逼她。但是,不嫁是做不到的。農村,一個女孩子宣佈結婚,就是一生中最大的事了。
她曾經跟我們的給養車到醫院去,看了我們的宿舍、簡單的房間佈置,她對一切都非常好奇而且羨慕得不行。這裡我沒寫。那完全可以是另一個長長的故事。關於奶糖、餅乾、照片、軍服、護膚品、香肥皂、大米飯、肉。她離開醫院的時候,哭得很厲害。我還把帽子給她戴過,她照了好久的鏡子。她連一面大鏡子都沒有。
當時農村婦女自殺的事層出不窮。她採用了很極端的手段。有勇氣把一把鐮刀插進肚子。那是一把割稻子的鐮刀。彎彎的尖頭,用來摟稻杆,鋸齒的刀刃用來割斷稻杆。我當兵十五年,每年都要幫老鄉割二季稻子。相當熟悉這種刀子。(最近一次割稻子是去年在淳安的芹川,一個元代的古村落,徽式建築和溪水,向日葵和古廊橋,美得不行。)
把它插進肚子是沒辦法拔的。因為有勾和鋸齒,拔了,會帶出內臟。現在想起來,那種疼痛,我都不能想像。沒下過田的人是更不能想像的。
我沒看到最後的她。我到門診時,她已經拉回家了。所以,在我心中,惟一美好的是她在水裡洗澡的樣子。夜色裡,很美很美啊!一個比我小一歲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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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女兒……阿梅(1)
海很看不起人,真的。人算什麼東西?連條小魚都不如。魚跟著浪走,親親熱熱的,浪打到天上,它就飛到天上;浪貼著礁石轉,它就繞著海藻溜達。人就不行,浪一來,翻江倒海,傻頭傻腦。
我坐在甲板上,渾身是水,兩手死死摳著纜繩。浪來了,眼前就是天。浪走了,眼前就是水。往哪看都是藍色。玻璃一樣的藍。
“再這麼顛一次,肯定下去了,”船一豎起來,我就想。
還沒想好,船底重重地拍在浪上頭:“咣”。脖子發硬,屁股發麻。被鞭炮炸到的那種麻。我揪著褲子,以為襠震裂了。
身後的阿梅就哈哈笑:“好好笑啊,褲子不會破的。”她拍拍我的屁股。
阿梅比我大兩歲,十八了,漁民。阿梅是村子裡第一批出海的女人。生產隊長說:“女人是不能出海的,船會翻的。”
我們一支支左小隊在村裡待著。任務就是“抓革命、促生產”。第一條就是讓婦女出海。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