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保不禁毛髮悚然,覺得重重禍事,都已被自己惹下。而朋友全不中用,媳婦的技藝也不算高,跟頭是栽下了,雖然爬不起來,可是若來個“溜之乎也”,那更丟人洩氣。若說不走,這姓羅的就許勾結上小狐狸,不敢惹俞秀蓮,可敢專門跟自己作對。他們既有小弩箭,又有寶刀,玉正堂還暗中縱養著他們。自己現在是個無業遊民,而且“老虎掉在山澗裡,傷人太眾”,這幾個月來,自己的人緣兒一天比一天糟糕。劉泰保這麼一想,他不禁腦如上箍,心如刀絞,就哇的一聲咯了一口鮮血,把屋中的人全都嚇慌了……
這時夜已過了子時,八大胡同裡的燈雖沒滅,可是人也少了。附近幾個小館子都冷冷清清,鍋裡空冒著熱氣,沒人照顧。妓院也多半關上了門,掩住了妒燕嬌鶯,頰紅黛綠,也掩住了輕雲似的春夢。離開八大胡同往南是一條大街,名叫西珠市口,這裡有許多家旅店,旅店裡的客人這時也都睡了。只有路南的一家客棧,臨街的樓窗上還有隱約的燈光,並有一個濁厚的低吟聲,唱著:“我名日虎弟日豹,尚有英芳是女兒……”又有捶桌子聲、頓樓板聲,及沉重的嘆息之聲。
這間屋倒是相當寬敞。一張木榻,一張八仙桌,四把椅子。屋中的半天雲羅小虎正在一人獨斟獨飲,他渾身發熱,就脫了個光脊背,油燈的微弱光焰。照著他脊背和胸膛上的幾處刀劍傷和猛獸的噬傷,看上去就像只中了箭的老虎一般。他一個人獨飲低唱,又捶胸頓足地說:“玉嬌龍,好啊!你真纏住了我,害死了我!我發了財還不行,還得叫我做官!兩年來我費盡千方百計,也曾花錢買賄,也曾低首向人,結果也沒摸得半個官做。玉嬌龍,難道我一輩子做不得官,你就一輩子也不見我了嗎?你有那身武藝,隨時可以到我這裡來,但你不但不來,反倒連住的屋子都換了,叫我連去了三次,也找不著你!”他越說越氣,就把酒壺、酒杯,連油燈全都推在了地上,又將兩把椅子踢翻。立時他這屋中就如天翻地動一般,亂響了一陣,然後他便長嘆一聲,倒在床上睡去了。
昏昏暈暈地忽然覺著有人進到屋裡,羅小虎一驚,立時由懷中抽出來寶刀。進屋來的這個人卻說:“哎呀!這可了不得了,幸虧我來看,不然就要著起火來了!”說的是南方話。原來油燈滾在地上並未滅,還在樓板上呼呼地燃著,這個人踏了兩腳,才算給踏滅了。
羅小虎於火光中看了看這個人,見是個二十來歲黑臉的小個子,身體挺結實,但有點兒猴相。這人梳著個道冠,穿著短道袍,好像是個小老道。記得今天在店裡曾看見過他一回,大概他也是這裡住的旅客。羅小虎此時的腦子明白了一點兒,便將寶刀徐徐收入懷中,點點頭說:“多謝你。幸虧你把火踏滅了,你去吧,不要攪我睡覺!”那小老道也沒言語。轉身就出屋去了,留下滿屋子難聞的油燈氣味。
羅小虎也覺著這是在客棧裡,不可任意地發脾氣,萬一起了火,縱使自己燒不死,把別人燒死了也太不對。他嘆了口氣,又想起了今天在綺夢樓遇見的事:那姓劉的刀法很好,他與我並不相識,為什麼要跟我打架呢?北京人真是欺負人!他又想:我來到北京十幾天,走遍了花街柳巷,看盡了少婦美女,竟沒有一個比得上玉嬌龍一成的。可恨!玉嬌龍真美,真狠毒,我羅小虎真是忘不了她,否則也就不用為做官求親,著這鳥急,生這鳥氣了!想到這裡,咚的一聲,他又把床使力地捶了一下。隔壁就有個山西口音的人罵道:“你娘!不睡覺可幹什麼?半夜裡活詐屍,棧房也不是為你一個人開的!”羅小虎大怒,又要由懷中去抽寶刀。但他還是將自己的怒氣壓了下去,心說:別不講理,本來不該攪人。隔壁那山西客還低聲絮叨著,他便忍氣不言語,待了會兒,他也就睡去了。
次日。快用午飯的時候他才醒。在樓下大房子裡住著的他那兩個嘍噦,一個叫花臉獾。一個叫沙漠鼠,這兩個人就進屋來問說:“老爺! 今兒還有什麼分派嗎?”原來一年來羅小虎離開了紅松嶺他那群盜黨,身旁就只帶著這兩個心腹人,幫著他販馬、發財、求官。雖然官職始終沒求成,可是他卻命這兩人叫他“老爺”,希望有朝一日,得個功名,娶了官太太,這兩人就是隨身的官人了。然而這希望就跟夢似的無法捉到,自己懷中仍插著寶刀,仍是半天雲。這兩人雖然也學了兩句官話,可是,花臉獾是一臉刀疤,沙漠鼠是兩隻紅眼,神情悍古怪,依然是嘍噦模樣。羅小虎心裡不大痛快,就瞪眼說:“沒別的分派,還是那兩件事,一個去到鏢行跟各處去打聽汝州俠楊公久,一個到鼓樓西玉家,只要看見那小姐出門,就跟著她,看她往哪裡去,就趕緊騎馬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