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蓋在上面,只留下一圈青黑的簷,庭院裡梧桐蒼勁的枝椏向天空伸展開,枝枝楞楞,白雪皚皚,石臺子上雪亦垛得滿滿的,臺子被雪水浸出溼重的黑色。這世間彷彿除了這嚴酷的白與黑,再無別的色彩。
侍女石青靠在廊柱子上,搖搖欲墜之間,忽聽那院門吱呀一聲,她忙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一個蓮青色的身影從那外間的亮光裡走來,踏在雪上,他長長的衣襬在風裡向後吹開,照出蓮青色的光環,在這嚴白的世界裡彷彿一道仙光,石青屏住氣,怕自己一呼吸就驚走了他,直到看見他從屋裡出來,臂間抱著一個孱弱的影,這才放心的任黑暗席捲,昏昏的倒下。
十天後。
鶴來吹乾紙上最後一點墨跡,毫不意外的聽到外面傳來嘈雜的聲響,不一會兒,自己所在屋子的外廳一陣響動,侍從們齊齊跪下去的聲音,“拜見王爺。”話聲未落,簾子已掀開,淮西王走進屋內。
鶴來不慌不忙,再看一眼案上的畫紙,確定墨跡都已幹定,將毛筆放回到硯上,轉過身,兄長沉嚴的目光看過來,他絲毫不怕,笑笑問道,“哥哥是來看她的麼?”
雲來一掌摑到他面上,鶴來頭一歪,嘴角已沁出血來,滴到襟上。他再一笑,從袖口抽出一方絲帕,輕輕摁在創處,低低兒道,“上一回哥哥打我,還是十幾年前吧?……我若晚到一刻,她或已死了,我以為哥哥會謝我。”
那雲來面上終於一動,撂開他,走進屏風內。
隨行的小侍們緊低著頭,自覺地站在門外。
鶴來的這一間客室並不大,屏風內,一座鐘鼎香爐座在單木几上,輕輕地吐著安神香,幾步向內即是床榻,碧紋荷青的帳子掛起,透水細紗內帳籠著,隱約見到裡面臥著一個身影。
雲來走到榻前,隔著細紗,她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見到長長的黑髮披在身後,夢中人眉眼閉著,面容平和,她只穿了件白色中衣,雙手交疊放在被外胸前。
鶴來跟著進來,揭開帳子,讓她更清晰的現到人眼前。他於是看到她以往飽滿若瓷的肌膚如今變得青暗,嘴唇薄到幾乎透明,眼瞼下黑色的影那樣深,幾乎摳陷下去,那以前嬌氣的總是嘟嘟的如架下葡萄的感覺全然不再,如今她躺在那裡,像一個薄脆的剪影。
鶴來執起她胸前的一隻手,看著他道,“塗了這麼些藥膏,還腫成這樣。哥哥,你好狠的心。”
雲來站在那裡,與他極其相似的面容依然因為截然不同的氣態若崇山峻嶺,很久方緩緩道,“你不該帶她來的。”
鶴來說,“我只以為你會歡喜她。”
吳樾兒正與宋媽媽房內說話,鬱金慌慌的從外面進來,對她們道,“王爺回來了。”
二人皆一愣,吳樾兒先問,“不是說要出去一個月?怎麼這麼早。”那鬱金哪裡知道,只低下頭,吳樾兒罵,“沒用的東西!”宋媽媽穩穩神,“莫慌,遲早的事。”
樾兒眼睛一轉,笑,“我才不怕。那賤人被三少爺搬到了自個的房裡,呵,我倒要看看,這戲要怎麼收場!”
幾日後,事情終於有了結局。淮西王將獲罪的妾室葉氏賜給王弟鶴來,王弟欲娶之為妻,王府不允,暫列側夫人,王弟執以妻禮事之。
訊息傳來,府內無不譁然。然又非此不可,那日葉氏禁足中病危,全府上下並無一人得知,是王弟鶴來雲遊歸來,念前情前往鬱鴦軒探視,這才發現。情急中將葉氏抱回自己的院落,不許別人看問,直到十日後淮西王歸府。
有傳言道那葉氏本就是鶴來舊友之外室,王弟愛之久矣,不料陰差陽錯與了王爺,又受寵愛。此番葉氏犯了過失,惱於王爺,差點兒丟了性命,可嘆王弟一番痴腸,竟不嫌棄,索為妻妾。
於情於禮,淮西王的這一處置都無可指摘。本也是王府關起門來自己的一樁私事,可不知哪一個好事的,竟將訊息走漏,又有半年前的王府與都督韓嶺之爭,也牽扯到這葉氏,當初為她惹出那麼大的一次事體,如今不過半年卻又轉手,箇中細情誰知?被傳的亂七八糟什麼情節兒都有。某一日,一御史一本再參到皇帝處,直接質疑淮西王武威將軍的私德,唾罵鄙薄,不盡文采。
那皇帝燕賾接了參本,笑的直打跌。兩名宰輔面面相覷,近來小武風頭正健,將金陵地區的軍務整治的井井有條,屢受皇帝嘉獎。樹大招風,這時候被人揪住點兒皮毛大加渲染,本是常事,朝廷大佬們,加上座上那位狐狸心腸,哪個不曉?只不知何故居然令皇帝笑的這樣癲狂。二相對視一眼,決定緘口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