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大感意外。
他畢竟是大宗師,處於塵世之巔,自然不可能向人輕易透露自己所思所想。
忽然間,齊寧卻感覺比起另外兩位大宗師,北宮更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他雖然看似喜怒不顯於色,但內心顯然還是存留著常人的喜怒哀樂。
也正因為他是大宗師,不會輕易向人透露心思,所有的事情只能壓抑在自己的心中,無法向人訴說,一個人的喜怒無法找到宣洩口,其實也是一種極為痛苦的折磨。
幾位大宗師心知肚明,一場大戰或許很快就會降臨,在大戰之前,北宮顯然是想找人吐露自己的愁悶,而齊寧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齊寧既知北宮心情,終是壯著膽子問道:“劍神,我能不能問一個不該問的問題?”
“你說!”
“據我所知,暮野王來自南疆。”齊寧輕聲道:“南疆地處偏遠,為何他會對你存有如此深入骨髓的恨意?”
北宮沉默著,良久之後才道:“我幼年之時,與母親相依為命,我那時只有一個心思,此生能夠讓自己變得強大,天地之下,無人能夠欺負我們母子。”淡淡一笑:“齊家老宅那間院子你進去過,我小的時候,在院子裡發現了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不知是誰丟在那裡,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時間有這樣的兵器,那也是我幼時唯一的同伴。”
齊
寧心中驚訝,暗想原來北宮連城竟然是這般與劍結緣。
但想到當時北宮連城所處的環境,那把鐵劍自然是北宮唯一的玩具,終日與劍為伴,自然就與劍結下了不解之緣。
“此後,我便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劍道。”北宮緩緩道:“我前半生一直在摸索劍道的真諦,對我而言,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事情比找尋劍道有意義,所以我從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也因此會傷害到許多人。”
齊寧心中感嘆,暗想北宮能說出這樣的話,就已經從大宗師的境界重新回到了人間。
“我這一輩子最遺憾的是無法照顧我的母親。”北宮聲音很輕,似乎在對齊寧訴說,又似乎是在自語:“但最對不住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齊寧沒有說話,但已經肯定,北宮口中的“她”,必然是暮家姑娘,對暮家姑娘,北宮不是遺憾,而是對不住。
“暮野王對我心存怨恨,只因為他以為他的姊姊是因我而死。”北宮輕嘆道:“事實上,蒹葭也確實是因我而死。”
“蒹葭?”齊寧一怔。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北宮輕吟道:“蒹葭本是低賤的水草,南疆的風俗,取命之時,名字越是低賤,就越好養活。”
齊寧微微點頭,他這是一次知道那暮家姑娘的名姓,輕聲問道:“她......她是怎麼過世的?可是......患病故去?”
北宮沒有回答,只是凝望著海面,良久不語。
他不說話,齊寧也不好多問,只是站在北宮身側,心想看來北宮對於暮蒹葭還是心存愧意,也難怪暮野王幾次三番尋仇,北宮雖然傷了他,卻並沒有殺他,以北宮的實力,要殺死暮野王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若是厭惡暮野王給自己帶來麻煩,北宮完全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他沒有殺暮野王,終歸是內心深處也是覺得對不住暮野王。
“一個人往山巔上攀登的時候,一心想著到達巔峰,並不在意陪伴身邊的那些人和事。”許久之後,北宮忽然道:“直到登上了山頂,環顧四周,發現那些曾經在自己身邊的人都已經消失,高處不勝寒,並非是因為山巔上真的寒冷,而是因為登上山巔付出的代價太大,曾經擁有的一切,都被作為代價丟失,等到失去之後,才發現那些本就是最為珍貴的東西。”說到此處,北宮瞥了齊寧一眼,輕聲道:“莫要傷害關心你的人,也莫要為了自己的私慾,放棄自己擁有的東西。”
齊寧點頭道:“我明白了!”
北宮淡淡一笑,沒有再說話,而是轉身,單手揹負身後,緩步離去,此時暮色降臨,天地之間一片昏暗,看著北宮的背影,齊寧忽然感覺這位大宗師孤單而落寞,形單影隻。
北宮的話,齊寧當然明白意思。
也許讓北宮回到當年,他會做出另外一個選擇,也許他不會成為大宗師,但他所擁有的,顯然比成為大宗師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