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時身心憔悴,然而處在這種怪誕的環境裡,又比歷史上任何人都更遠離地球,叫他怎麼睡得著?然而,舒適的床鋪和身體的本能需要相互勾結,終於戰勝了他的意志。
他用手摸著電燈開關,室內立刻陷入黑暗。在幾秒鐘內,他就越過夢境深入睡鄉。
大衛·鮑曼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後一次入睡的。
第四章獲得重生
大衛·鮑曼在睡眠中輾轉不安。他沒醒過來,也沒做夢,卻並不是完全沒有知覺。有什麼東西象森林中的晨霧一般侵入他的思想。他只是朦朧中有所感覺,因為全面理解的衝擊會毀掉他,正好象此刻在四壁之外熊熊燃燒的烈火一樣。在造物者不帶感情的考察下,鮑曼既不抱有希望,也不感到懼怕;一切情感都已被濾乾淨了。
他似乎是在自由的空間中飄浮,在他四面八方無限伸展著黑色線條組成的幾何方格圖形,線條上移動著小的光點——有的移動緩慢,有的快得使人眼花繚亂。
這種形象或者幻覺只持續了片刻。接著,晶體狀的平面和格線,以及那些互相交錯移動的光點的構圖,都很快消失;而大衛·鮑曼也隨著進入一種沒人經歷過的意識領域。
開始時,似乎時間在倒流。甚至這種奇蹟他也準備接受,但他馬上意識到,實際情況還要微妙得多。
記憶的源泉疏通了;在受到操縱的情況下,他重又經歷自己的過去。旅館套間——宇宙艙——紅太陽的燃燒景色——銀河的明亮核心——他重新回返宇宙時所透過的大門。不僅是形象,還有他的一切感覺印象,當時的一切情感都在倒流著,而且越流越快。他的一生好象一架磁帶錄音機,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被倒著重放一遍。
現在他又一次回到“發現號”上,土星的光環橫亙在天際。
再往前,他又重新同哈爾進行那最後一次對話;他看著弗蘭克·普爾離開去執行他最後一次任務;又一次聽到地球的聲音,向他保證一切都順利。
甚至就在他重新經歷這些事件時,他也知道一切的確是順利的。時間在沿著時間的長廊倒退回去,正在被洗掉頭腦中的知識的經驗,被送回童年。當然,什麼也沒有丟失;他一生中每一刻所經歷的,正在被安全地儲存下來。一個大衛·鮑曼停止存在的時候,另一個大衛·鮑曼正在得到永生。
越來越快地,他重新度過已經遺忘的歲月,回到了更為簡單的世界。他曾經喜愛過的、後來以為已經毫無印象的面孔,又在他眼前呈現出甜蜜的笑容。他高興地以微笑作答,並不感到任何痛苦。
現在,那一個勁兒的倒退終於放慢速度;記憶的源泉已近於乾涸。時間流動得越來越緩慢,漸漸趨向停滯——好象運動中的鐘擺,搖到弧線的極限,一時似乎完全停頓,然後又開始新的振幅。
完全停頓的一剎那終於過去;鐘擺向反方向擺過去。離開地球兩萬光年的一顆雙星上,飄浮在火焰中的一間空室裡,一個嬰兒睜開了雙眼,開始呱呱啼哭。
後來,嬰兒安靜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單獨一個人了。
一個閃光的可怕長方形在空氣中形成。長方形凝固成晶體板塊,由透明轉變成浸透著乳白色的寒光。輪廓不清、時隱時現的影像在晶體板塊的表面和深處遊動。影像聚合成條條光柱和陰影,又復交叉成車輪條輻狀,向四面放射,並開始旋轉,其速度和這時充斥著整個宇宙的顫動節奏一致。
這種奇觀當然會吸引任何兒童——或者任何人猿。但正如三百萬年前那樣,它只是力量的外在表現,不那麼容易被清楚地瞭解。它只是個擾亂感官的玩具,而其真正作用則發生在思想深處。
嬰兒用比人類更炯炯有神的目光,直盯著晶體板塊的深處,看到了——雖然還不理解——其背後的奧妙。嬰兒知道他已回到老家,這兒就是他自己的種族和許多其他種族的起源;然而,他敢知道他不能停留。再一轉眼,他又要投生,但不同於任何過去的出生。
時刻已經到來;發光的形象不再反映晶體的內在秘密。形象一消失,那屏障的四壁也漸漸消失在“不存在”中,它們本來就是短暫地來自“不存在”的。天空中只剩下了那顆紅太陽。
被遺忘的宇宙艙上的金屬和塑膠,還有被自稱為大衛·鮑曼那個實體所穿過的衣服,頓時都燒成灰燼。同地球的最後聯絡已經完結,都已溶解成原來構成它們的原子。
然而,嬰兒對這一切都幾乎未加註意,他在一心適應他新環境中的舒適紅光、他還短暫地需要這種物質的外殼來集中他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