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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出來送客的是碧,言語溫和——或許因為和飛廉相處長久,這個鮫人戰士對於外族的敵意減弱很多,並不似營中長老們一樣食古不化,“至於海皇……非是故意失禮,他現在真的是誰都不見了——因為傷病的關係,只有巫醫和女祭才能進入金帳。”

“看來海皇在白塔一戰後,還真的傷得不輕。”真嵐站在營口的白石陣裡,低首想了片刻,笑,“也罷,請他好好養傷——聽說復國軍在澤之國遭到了攻擊,我會令西京和慕容修多加留意和協助——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多謝皇太子。”碧微笑。然而,畢竟是面對著千年的宿仇,儘管彬彬有禮,眼神依然拒人千里,“龍神已經率復國軍前去澤之國,想來那裡的局面可以得到控制——還請皇太子放心。”

“如此,有勞了。”真嵐點頭,回身招呼同來的赤王,“紅鳶,我們走罷。”

然而回首之間,兩人卻齊齊吃了一驚。

赤王紅鳶站在大營門口,遲遲不動,回頭看著金帳的方向,整個人的神色都明顯不對了——金帳裡寂靜無聲,只有馥郁的藥香瀰漫,隱約可見裡面操勞的人影。也不知道望了多久,在赤王回過頭來的時候,真嵐清晰的看到有一道淚痕從她眼角滑落,旋即在水中消散於無形。

“走吧。”紅鳶回過神,匆匆走來,抬手掩飾地拂過眼角。

真嵐沒有說話,只是對著碧微微頷首告別,隨之轉身離去,留下對方若有所思。

“怎麼?”走出了一箭之地後,他才開口,問自己的下屬。

赤王沒有說話,只是咬著嘴角、低頭匆匆趕路,彷彿想及早離開這個地方。她紅色的長髮在水裡漂浮,彷彿美麗的水藻,冥靈的身體是虛幻的,就像融化在這無窮無盡的水中一般,透明得宛如不存在——然而,他卻知道她一直在流淚。

“治修。”在走入無色城後,他終於聽到她吐出了兩個字,然後崩潰般的跪倒在了光之塔下,淚如雨下,“治修……治修!”

他們分道揚鑣已經百年,她已然死去,本以為滄海桑田也再不相逢。

然而,今日她的眼角、卻捕捉到了那個銘刻於心中的影子。然後兩個人就彷彿忽然化為了石像,在水底長久的佇立,靜靜凝望彼此,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手捧藥盞準備進入金帳的那個醫者……竟是治修。

金帳裡,紅衣的女祭聽著外面聲音慢慢遠去,臉上浮出複雜的表情。

“海皇,真的不見他們?”溟火低聲,聲音悲憫,近似於嘆息,“在徹底的離開之前,總要把想說的說出來……哪怕只說一句。”

水底的潛流緩緩盪漾,讓榻上之人的長髮如同水草飄拂。那種灰白色還在蔓延,彷彿有某種無可阻擋的衰敗力量由內而外發揮出來,活了一樣,漸漸從髮根到髮梢,將原本閃著錦緞般深藍光澤的長髮染成霜雪。

“不必說了。”海皇躺在深陷的鮫綃裡,面容寧靜而頹敗,如一朵在落日下凋零的花。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唯有眼裡的光亮一如昨日,令人想起那種傾覆天下的美。

他的聲音輕而冷,宛如風吹浮冰:“如果百年前的一躍還不能說明,如果百年後的星魂血誓還不能說明——那麼言語又有何意義?

他側過頭,冷冷地微笑:“我們不是一路人,但畢竟相逢過。那就夠了。”

是的,百年前,在亂世黑夜的河流上,他們曾短暫的相逢,卻轉眼各奔東西。但相遇那一瞬、兩人之間對映出的閃電般的光亮、不僅照耀了彼此,更映入了雲荒的史冊。

“蘇摩……記得的忘記。”百年前,墜落天宇的女子在他耳畔輕聲囑咐。

可惜,他並未能夠遵守。

如果真的忘記就好了……如果一別後便是兩兩相忘,他就不會再在百年後返回雲荒,也不會捲入這樣的亂世急流之中,更不會再和她和她丈夫相逢,合縱連橫,引出諸多恩怨……也不會象如今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提前衰朽腐爛。

生命如風中之火,當火熄滅,他也該離去。

蘇摩的眼裡浮動著星辰般微弱的光,身體上的裂痕如同活了般在延展——內裡的黑色光芒隱約閃爍,似乎想趁著他如今的衰弱,掙扎出軀體取得控制權。

有金色的符咒貼在創口上,壓制著那些不停延展的裂縫,那些符咒寫在連綿不斷的長條金紙上,一圈一圈裹住他的身體,彷彿把他連著身體裡的那蠢蠢欲動的東西一起封印。阿諾,阿諾……是否,只要我還活著一日,便不能擺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