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卻站在亭外,小心翼翼地問:“先生,我可不可以不再做你的學生,而是換一個身份來……愛你。”
戚珏沉默。
沈卻眼裡的光一點點暗下去。
“阿卻知道了……你能抱我一次嗎?別把我當成那個孩子。就一次就好……”沈卻幾近祈求。
然而戚珏沒有抬頭,他撫琴動作不減,飄出的琴音是最平靜的禪意。
沈卻低下頭,眼淚灑在雕著沉蕭暗紋的青磚上。
等到沈卻轉身遠去,戚珏嘴角的血跡才一滴一滴落到琴絃上。也是這一日,戚珏才明白沈卻在自己心裡早就不是那個小女孩了。
可是,他卻不能擁她入懷,不能告訴她:“傻姑娘,我也愛你啊。”
“哥哥,帶我去好嗎?求求你。”沈卻拉著沈休的手哭紅了眼睛。
沈休別開眼,說:“你現在去見他有什麼用?等到天亮了,你就要出嫁了……”
眼淚從眼眶裡滾落下來,沈卻忍著哽咽,說:“哥哥,我只是想再見他一次。哥哥……”
沈休最是受不了她的眼淚,只能勉強點了頭。
夜裡涼涼的風吹拂在臉上,沈卻站在沉蕭府門外許久,才鼓起勇氣一下一下地扣門。
過了好一會兒,魚童才開啟門,有些驚訝地看著沈卻。
再看一眼後面的沈休,魚童悄然退到一旁。
沈卻沿著青磚小路,穿過鬱鬱蔥蔥的竹林,到了盡頭的竹屋。竹屋裡的燈還亮著,映出戚珏消瘦的身影。
沈卻沒有進去,只是靜靜站在外面,望著視窗映出的身影。
一夜,她將這一輩子回憶了一遍。
屋子裡的人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先生,是她的親人,也是她今生摯愛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戚珏的。
好似某一個不經意間,她望著虛無之處,發現自己又想起他了。
什麼是愛呢?
她說不來。
她只知道,每一日從睜開眼睛的時候就開始想著他,夜裡總能在夢中見到他。
很多人湊在一起熱鬧說笑,她會突然安靜下來,莫名走了神。心想:若先生聽了這個笑話會不會笑呢?
她在沈家如履薄冰,每一日活得謹慎。難過的時候,她會想:先生說過眼淚毫無用處,軟弱是遞給敵人的刀劍。於是,她就擦了淚,忍下來。
她很努力地寫字,將一筆一劃寫得漂亮。她是沉蕭君的學生,不能給他丟臉。
只要有人提到他,她總是抬起頭去聽,眼睛亮亮的。
她想念他的手掌,懷念被他牽著手的感覺。懷念他寬大的手掌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脊背。
她想念他的胸口,他的腿。
她想坐在他的腿上,窩在他胸口,他的懷抱是她終生留戀的港灣。
她一天天長大,從十一歲懵懂的小姑娘,到十六歲怒放的年紀。
她開始回憶戚珏輪廓,戚珏的眉眼,戚珏的唇。
她陷在他黑如璞玉的眸子裡,仔細回憶他嘴角噙著的那一抹笑。
她想吻他的眼睛,他的唇畔。
她想他,夜不能眠、輾轉反側。
黎明的光一點一點灑落下來,沈卻擦去眼角最後的一點溼潤。
她朝著視窗映出的身影跪下,拜了三拜,輕聲說:“先生,阿卻走了。”
竹林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戚珏畫了一夜的筆終於停了下來,畫卷上是沈卻小時候趴在他懷裡用兩隻小手擺出各種活靈活現的小動物。她仰著小臉,問:“先生,先生!你猜這是幾根手指頭?”
戚珏準確地擒住她的手腕,然後敲敲她的額頭,說:“小阿卻長大了,居然欺負我是個瞎子。”
沈卻就一臉認真地說:“先生,以後我做你的眼睛。”
戚珏猛地站起推開窗戶,沈卻寂寥的背影已經越走越遠。戚珏靜靜地望著她走遠,直到視線裡她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不見。
手中的筆落下來,染髒了他純白的衣袍。
戚珏扶著桌角緩緩跪下,鮮血從他嘴角一滴一滴流下來。
沈卻臨上花轎的時候,終究是忍不住掀開紅蓋頭回頭,四處尋覓。
媒婆急忙催:“新娘子呦,快把紅蓋頭放下來,不吉利!”
沈卻仿若沒有聽見,她茫然四顧,終於在遠遠的角落看見戚珏一身純白的身影。
她展顏而笑,傾城之容驚了諸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