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前仰後合。只顯瑒一人沉著臉喝酒。
飯局陸陸續續地總有新客人抵達,一直坐在顯瑒身邊的柳穎成了個最殷勤的地主,溥儀在上面介紹說這是誰,怎麼稱呼,柳穎就會低聲地告訴顯瑒此人是做什麼生意的,跟皇上交往了幾年,說得多了,顯瑒就有些不耐煩,看著他道:“跟我說這個幹嘛?我不關心。”
柳穎說話很講究姿態,總用帕子掩口,怕酒氣衝撞了顯瑒:“都是朋友嘛,我幫你熟悉熟悉環境。”
“謝了,吃你飯吧。”
新朋友們端了酒杯來給這位從奉天來的旗主王爺敬酒,他只低頭吃菜,一概不給面子。敬酒的人好大尷尬,可做東的皇上並不介意,自顧自地在那裡擺弄留聲機。
筵席遲遲不散,皇上原來是要等人的。最後到的是三四個日本人,臉孔白森森,笑容浮在麵皮上,裡面的肌肉繃緊著,溥儀跟他們打招呼寒暄說的是日語,顯瑒正坐在大廳的一邊飲茶,不時向皇上和他的日本朋友方向看看,柳穎又湊過來了,蹲在他旁邊,一手支在膝蓋上拄著下巴抬頭看他,臉上有一層淡淡的天真的笑:“這麼好奇?不如問問我。”
“這麼熱情,那就請你跟我講講吧。”顯瑒笑道,“皇上跟日本人走動得多嗎?”
“他跟日本人走動得多嗎?哼,”柳穎緊了緊鼻子,“他有兩個日本老師,你不知道嗎?每個月都有大筆錢從日本銀行打過來供他消遣。那些打著他的旗號圈錢圈地圈勢力的遺老遺少多少都在日本啊。你說他跟日本人走動得多不多……”
“哦,這樣啊……”顯瑒點點頭,“你還真瞭解情況。”
“我聽他們說起你了。皇上請你來天津,也是為了要跟你引見這些人的。”柳穎笑嘻嘻地說,“日本人說想要在奉天謀事,皇上說,我表哥在奉天據守祖業,日本人就說想要請他介紹你呢。”
顯瑒掀了掀眉毛:“你可知道他們要在奉天謀什麼事啊?”
柳穎道:“你當皇上把我當什麼人?大事情小事情都跟我說?”
“我就當你神通廣大,什麼都知道啊。不知道算了,起來,躲開,別挨我旁邊。”
那美貌少年咯咯笑起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說變臉就變臉。剛剛還跟我打探訊息呢……”
柳穎起身,小皇上帶著日本人過來跟顯瑒說話了,介紹說這三位先生分別姓甚名誰,是某某會社在華總代理,顯瑒與日本人握手。溥儀道:“我的朋友,想在奉天做生意,需要表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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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瑒拿煙出來,柳穎跟上來給他點上了,顯瑒吸了一口:“什麼生意啊?”
“房地產。”為首的一個日本人說,漢語很流利,“我們已經有分支機構在奉天了,一直在尋求與您的合作。”
“哪一家?”
日本人還是那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並沒回答他的話。
“想要買我的地吧?”顯瑒道。
日本人說:“直來直去。”
“哪一塊?”
“這時候不好說,說也說不清楚。”
“不瞞您說,家裡面被人暗地裡偷的明面上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能留得下一分一厘都是寶貝,您問我地頭上有多少石頭,田裡面多少畝種麥子多少畝種小豆我不知道,那我可能答不出來,但是您琢磨我那塊地方,說個大概方向,不用師爺,我自己還都有數的。”
日本人看了看溥儀。
小皇帝飲了一口酒:“奉天城有個圓形廣場……”
顯瑒高他一頭,垂著眼睛看他:“那不全是咱們家的,咱們只佔一角……”
“佔的是……”
“太祖爺爺的點將臺啊……”顯瑒道。
溥儀不說話了,看看他,又看看日本人,低頭繼續飲酒。
顯瑒已經全明白了:皇上大老遠的給他叫來,是要請他把祖宗留下的點將臺賣出去啊。他不禁略微低著頭仔仔細細地看看這個纖細文雅的年輕人,心裡是從沒有過的詫異和不解:你全然超脫之上,所以你沒有背過我背過的歌謠?你沒看過我熟讀的族譜?你不瞭解故都收納的紫氣和龍脈都是以點將臺為泉眼?你不知道朝傾國滅之後,所有旗人的希望都寄託在上面?你不知道我留守奉天,跟軍閥和倭寇小心周旋,委曲求全是為了守護什麼東西?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你就是逆子國賊,你只是讓短暫的平安和虛假的自由和旁人的甜言蜜語矇蔽了眼睛和心,你只是個可憐的愚蠢的年輕人。
顯瑒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