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而無聲,象泥土深翻出來恰好形成的一張人臉似的土面。
他對張雪烽說:“幾場雨,今年的收成更好了,——天氣好。”
“謝謝天意啊!”
張雪烽很高興地老農點燃煙,再自己點燃。他們的話不多,看著麥苗生長,把話語寄託給莊家。他駝背,慢慢走遠。
夏收不錯。
夏末初秋。小麥收割完,大片的田野各色錯綜。玉米地裡,洋芋裡,油菜花裡,白蘭瓜地裡,有人影在幹活。
寧靜而富有生機的秋天!
玉米長得最茂盛,鬱鬱蔥蔥,濃密葳蕤,還不停息,墨綠色還在膨脹。忽然,它們的葉片上有了膩蟲,天意就是好,一天午後,夏天一樣的一陣暴風驟雨,把那些膩蟲給衝淨。剩餘的膩蟲匆匆溜掉。暴風雨把玉米杆錘鍊得更生機勃勃,太陽照得玉米更茁壯。進入玉米地,象進入熱帶雨林,溼熱難當,泥水味,稗草味,酸果味,野西紅柿味,玉米芯的生味,燻得頭暈。玉米棒又大又粗,沉重不堪,終於耷拉下來,秋風裡搖曳。葉片遲啦——遲啦響。過去,在飢餓的年代,人們偷玉米棒煮吃,現在基本絕跡了。在不飢餓的少兒時代,家裡鍋煮的嫩玉米不香,而親自偷了幾個玉米棒,燒熟吃,該是多麼愜意啊!難以形容的快感,長大了也難忘記。在不十分飢餓的年代裡,把最大的玉米棒挑出來,葉子擰成繩,掛在高處一片金黃,仰頭看著它們,虔誠富足,象富翁看著金塊。只要有那種串串的金黃色,預示明年的油綠色,就使人忘記飢餓,感謝救世主。玉米地,象徵著北方田野裡勃勃的生機。兩塊玉米地之間,夾著十幾畝洋芋地。洋芋花開,稀稀的碎白花,好象不是為洋芋植株,而是為了裝飾一道道高高的埂子,有的婆娑的枝條柔軟,上不到塄上,被擠到溝底裡,也開幾朵小花,好像河岸伸到水面上的櫻花。花叢形成長堤,高高矮矮都有。田鼠鑽進溝裡,流浪貓悄悄注視洋芋叢。野雞也鑽進來,穿行耍樂。蝴蝶忙得不可開交,採蜜,翻飛,追逐嬉戲。它的飛姿,也象它的自由快樂,捉摸不定,眼花繚亂。蜜蜂可是小心翼翼的,在一朵花上弄完它的事,看清楚,放心了,慢慢地飛著離開。它好象是一個未進入少女時代就已懂得別緒的少女。它也會蟄人。 txt小說上傳分享
2 大地寧靜(3)
“澆水怎麼這麼慢?”張雪烽問一個戴草帽穿著舊黃制服的農民。
他把鐵鍁狠勁插入泥裡,黧黑的面孔嘴角周圍皺紋很多,剛彎腰蹲下,看到一根洋芋枝條浸在水裡,便伸手撈起來,披到高處。一條蝗蟲在水面掙扎,他瞥一眼,彷彿沒有看見,蝗蟲終於掙扎出大水裡,爬到塄上,好像一個垂死的人終於爬到岸上。他笑道:
“每條溝裡都得淌,一條溝裡淹塄,水泡了洋芋,怎麼就有白點兒?冬天窖藏要壞。”
張雪烽看到無六條洋芋溝裡都在淌水,慢慢滲透哩,急不得。農民如果是個國君或大臣,留學回來,正好可以治國哩。他給農民遞煙:
“哦,這樣澆水,一畝地得多長時間呢?”
他非常高興地接住煙,對張雪烽虔誠地點頭:
“半個小時吧!慢慢滲。”
這種沙質土,疏鬆,柔軟,不禁錮,不潮溼,透氣性強,吸收著養分和水分,快速向莖部輸送營養,又快速向根部積累,太適合種洋芋了。就象河流草原適合敦厚、豪爽而活潑的人,就象大西北的土地,適合這種敦厚而平穩的人。
種油菜子很容易,把菜籽撒到地裡,化肥撒到地裡,澆水,由它長去吧!第二天,地上好象有了綠意。第三天,嫩芽出來,地裡綠油油,覆蓋暗淡的銅鏽一樣的麥茬。越長越旺,淺淺的綠色,象春天到來,楊柳枝那樣的綠。長到膝蓋高,不長,開花。說到鮮花,在大西北,什麼花最香呢?丁香花,沙棗花,油菜花。丁香是一棵喬木,枝葉紛披,清香持久宜人,蝴蝶、蜜蜂和昆蟲幾個月裡嗡嗡其間。它富有詩意,但花繁密,外形平平,不為一般人所親近,太洋氣了吧!詩人音樂家喜歡。沙棗花,大眾情人。一棵沙棗樹開花了,周圍幾十米半個月都是香味。鄉村小丫頭插在瓶子裡,都市女郎也買一束插在花瓶裡,誰的房間裡也散發著濃郁的芳香。不過,它不能引領時尚。油菜花,屬於莊稼地裡的花,好象不在鮮花之列。坐在居室裡是想不起來的,若到田野裡來,就不能不喜愛它,覆蓋了大地,山坡,原野,天空裡的某一個神經過,看見都未免讚歎。
秋天沒有風,天空碧藍靜凝,暖洋洋的光色。一大片油菜地,滿眼的黃,很驚異它色彩的鮮嫩新純。望一